“这故事说的是这…曹操和一个儒生的纠葛。有个儒生，他一生就见过曹操两次。这第一次呢，他救了曹操的命；而第二次吗…。”

“第二次怎样？”我问。

“第二次…第二次…哎呦…人老了，我记不得了…要不还是从头讲吧，顺一顺…啊…顺顺。”他冲我尴尬地笑笑。

“第一次见曹操的时候，他是个官。而曹操呢，刺杀董卓失败，成了他的阶下囚。”

“曹操也有当阶下囚的时候吗？”我惊讶地问道。

“没错，当时抓到曹操的如果是别人，恐怕我就没故事可讲了。但这儒生有点怪，即便在这乱世里，他也不愿为活着而活。怎么说呢，我猜他总是想追求点更高的意义，谁知道呢？总之，他放曹操走了，不仅这样，他跟着曹操走了。”

“接下来呢？”我问。

“接下来…接下来还能咋样，一个人逃亡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了呗。不过事情总有转机，曹操有个伯父，叫吕伯奢，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这个人算是个老财主，收留了两人。曹操吃了他的东西，又杀了他全家。”

“为什么？”

“为什么吗…这个不好说，大概是曹操误会一个家仆要把他们告官领赏，又好像不是误会，确有其事。总之，当曹操感到危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处理掉了危险。可是这儒生心里却犯嘀咕了，他明白了自己和曹操并不是一类人。他自己花时间判断一个人该不该死，一件事值不值得做，自己的生命有没有意义；而这些令他骄傲的又痛苦万分的问题从来不会干扰曹操的步伐，儒生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看明白，想明白。而曹操，他天生就是个明白人，而活着就是完成心中的剧本罢了…嗯…就是这样：曹操…曹操…永远知道，从不迟疑。”

“于是儒生走了，和曹操分道扬镳…这就是那第一次了。”他吐了口气，眼睛朝我望了望。

此刻，天上的金色和红色都越来越暗，夜晚像沸腾的水汽，缓缓地散开。老人也许想到了别的什么，低下头。我于是听见轻轻的四个字：“河山大好。”

“河山大好？”我重复道。 

“嗯，河山大好，这是那儒生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老人说。

“他死了？怎么会死呢？”我问。

“那就要说到第二次相遇了。第一次曹操是儒生的阶下囚，第二次再相遇，两个人的身份可就反过来了。那个时候，曹操已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州牧大人。而儒生也成了名甲一方的谋略之才。可儒生的军队还是败了，他被五花大绑，押送到曹操面前。”

“难道曹操就杀了他？”

“曹操没有，他亲自给儒生松绑，拉着他的手，与他细细追忆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他娓娓道来，把最隐秘的光荣和忧虑编制成缕。他慨当以慷，说到动情处已不禁涕泪横流。他说儒生雄才伟略，风华正茂，仁义无双，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何不共举大业？亦臣亦师，亦兄亦友，这份情谊，在这举棋不定的乱世，岂不妙哉？他笑起来，那笑让儒生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样的话，儒生很容易就原谅了曹操的骄傲和肆意。实际上，儒生是被感动了那么一秒的。不过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吾与曹贼势不两立。”曹操抹抹儒生的胡子，说：“你看你，唾沫都喷出来了。”老人说到这，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河山大好啊。”

“然后呢？曹操就杀了他？”我抓着他的手问。

“其实，儒生究竟死没死，没人清楚。不过‘河山大好’这四个字的的确确他是说过的。”老人笑笑，“故事讲完了，我也要走了。”

“这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不过，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个故事？”

“这个吗…一时想讲，也就讲了…如果偏要说为什么要讲的话，大概是想让你多了解曹操一点吧。在这许昌城里，曹操是神，曹操是奸雄，他却做不回一个普通人。孩子啊。”他抹抹我的头，“我不懂你为什么如此悲愤，不过也许你永远没法战胜你无法理解的东西。这就是袁绍失败的原因，也是南方的孙权，刘备成长起来的原因…嗯…大概就是这样。”

从那以后，我三天两头就准备些食物给老人带去，有时候把他带到家里，给他温一壶茶，听他说些见闻。老人很擅长讲故事，从上古神话到帝王野史，这些故事可以融合我和他人的梦境，模糊人和动物的界限，让我的心获得短暂的安稳。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