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煜坐在榻边，颇为无奈地笑道：“皇后如何生了朕的气？”

孟椋不说话，孩子气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显然是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了。

胆敢如此跟帝王耍性子的皇后，莫说是大御朝，便是有王朝以来也是凤毛麟角了。

夏煜盯着他的背影沉吟片刻，终于耐心告罄，起身朝外间走去。

孟椋听到外间关门声轻响，身子一颤，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几息之间便有泪水涌出眼眶。

夏煜关上门，绕过屏风，顺手除了蟒袍外衣挂在木架子上，掀开被子一角躺到孟椋身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他赌气的皇后从背后拥进怀里，这才发现他身子僵硬着竟是在微微发抖。

夏煜心里一沉，也顾不上他还在置气了，使了蛮力把人扳过来，诧异地看到孟椋脸上未干的泪痕，心像是被钝刀子剐了一样的疼。

“如何真的哭了？”指腹轻轻抹去孟椋眼角的水珠儿，帝王毫无原则地服了软，“朕有什么做的不是的，你与朕说了便是，朕又不会怪罪于你。默不作声地憋着气儿，还躲起来偷偷地哭，朕又怎么知晓你受了委屈？到时苦的可还是你自己？”

孟椋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夏煜却是笑了，“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朕，朕若是坏人，你还能完好无缺地睡在此处吗？”

“总逆着我的意思，让我不喜，便是坏人。”孟椋声音沙哑地控诉。

“皇后说这话可是当真没有良心了。大婚当日你言说自己的宫殿离朕的寝宫太远，心内不安，朕次日便派工匠把朕的寝殿改成了如今的凤椋宫。你言不喜女子莺燕吵闹，在这皇宫内只要是你所经之处，必有内侍守卫提前清道。半年前杨嫔出言不逊，你当场派人将她打杀了，其父杨玫杨御史大闹朝堂，朕可曾护着你？三月之前，你与贵妃为御花园内一朵海棠花的颜色起了争执，不慎跌落凉亭，朕可是不分缘由不顾后果将她逐出宫去？为了方便你随时出宫，回侯府探亲，朕甚至下令所有宫门侍卫，不论何时但凡见到你的轿辇一律不得阻拦。”

夏煜宠溺地捏住他的鼻尖，“你可知如今朝堂内外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谴朕是好色昏君？便是这样你还要说朕不好，朕的委屈要说与谁听呢？”

孟椋痴痴地望着他，心里又酸又疼，“你待我好，可曾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

夏煜闻言有些惊讶地挑眉，“皇后想要什么？朕洗耳恭听。”

孟椋疲惫地闭上眼，涩声道：“我想做你的妻，不是嫁给大御朝的帝王，而是你夏煜，名副其实的妻。”

你不能回我以情爱，却待我无微不至的好，可知这终会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煜闻言神色一变，轻叹一口气，好言劝道：“便是没有夫妻之实，你也会是朕此生唯一的皇后。朕可以用宗庙社稷的兴衰起誓，只要朕活着一天，便无一人能欺你辱你。孟椋，你是男子，如何甘心雌伏于另一人身下承欢？”

孟椋猛地睁开眼，眸色冷厉，一字一句地回他，“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甘心？我便是这般下贱，情愿自甘堕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这话一出，空气一下子结了冰，夏煜脸色难看地盯着他，孟椋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本就清冷的轮廓越发强硬不屈。

半炷香过后，夏煜才伸手拉下束着床幔的明黄色缎带，沉声说道：“你今日乏了，早些睡罢。”

孟椋失望地垂下眼睑，径自掰开圈在自己腰上的双手，蜷着身子缩到里侧，与夏煜中间隔了整整一人的距离。

对待这个人，他除了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原则底线，便只剩下了伤心难过。用神格和性命换来的这十世千年，他真怕自己有一天就撑不下去了。

身量精瘦颀长的成年男子弯腰屈膝将自己抱作一团，非但不让人觉得违和阴柔，反而更加刺痛了夏煜的心。他就像一只孤独的白狼，平日里凌厉高傲姿态优雅，受伤了也只会找个山洞藏起来，一声不吭地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夏煜轻轻闭上眼，压下心头涌上的情绪，伸手替他把被子盖好，然后拉过另一床被子默默躺下来。

“啪——”孟椋把身上的锦被用力扯下来，泄愤似的胡乱一团，扔到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这一幕落在夏煜眼里，饶是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要发火了！

他刚躺下又猛地坐起身来，黑沉的鹰眸中夹杂着盛怒，冷喝一声，“孟椋！”

滴水成冰的天气，尽管屋内被几个大的炭火盆子和香炉烤得暖融，到底还是挡不住真正的寒气入侵，孟椋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侧身躺在床榻边缘，面对帝王的震怒丝毫不为所动，清冷得凌霜傲雪。

这要是换做别的任何人，夏煜现在定会唤晏清过来把他扔出去。偏偏是这个人，他连碰一下都舍不得，宁可自己忍得五内俱焚，也不愿他有朝一日悔恨终生。

夏煜俯身掀开自己的被子，手臂前伸把人搂进自己怀里，薄唇贴着孟椋如墨的黑发，如往常每一次僵持之后的结果一样，无奈地低叹道：“你既希望如此，那我们便试试，给朕一点时间。莫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可好？”

孟椋吸了吸鼻子，清冷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哭腔，“我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但求你别不要我。

夏煜轻柔地把他圈在怀里，低声道：“睡罢，夜深了。”

孟椋一动不动地依在他怀里，出神地看着凌乱扔在地上的正红色金线绣百鸟朝凤锦被。

高贵华丽的神鸟凤凰金光熠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脱离这缎面振翅而去。而他……心甘情愿被困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直至百年归老，因为这里有他的家。

后背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紧贴温热的胸膛，夏煜每一次呼吸肋骨的扇动，每一下清晰如雷的心跳，都那样神奇地安抚着他心里的暴戾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