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冷肃的朝堂之上，百官在列，太子傅与太师居前居中，旁分八列一边四列，由左至右由前至后分别为诸位异性王侯、各部尚书、各级地方官员，中出一道，若有人上奏陈言便会走出列来，步入此中道间。

这是往常的规矩，今日有所不同便是因为此刻站在右四列最前方的皇后娘娘太师太傅大人，取代了原本太师的位置，站在了最尊贵的位置上。

这会儿已是散朝许久，众人却还是没从方才震惊的余波中完全回过神来。

谁也没想到这太师太傅初登朝堂便语出惊人，竟直言变法强国，不但言辞犀利地举出当今法例明文弊处之一二三，还大放厥词说除弊之根本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王侯庶民等同视之，甚至扬言要激赏农耕奖励军功、废除爵位世袭制让侯爵贵族子弟同庶民一起参与每年的文武科考，科试不过者便不得入朝为官不受朝廷俸禄。

简直轻狂、放肆、荒唐至极！不知所谓的黄口小儿！

他自己难道不是贵族出身？他的母家、外公难道不是世袭侯爵？竟还有这般糊涂混账之人，连自己的后路都要断，自家的根基都要挖断？宁远侯精明油滑一世，临了竟拱了这么个蠢货坐上后位，落得个晚节不保，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叹？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天子问及宁远侯意见时，那老货竟幽幽点头称，“臣附议。”

附议个屁！不是你义正言辞劝阻皇上削藩以免寒了老臣之心的时候了？不是你仗着皇后受宠天子根基不稳明目张胆袒护盛德王爷的时候了？附议你个棺材板板儿！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脸色黑逡如土的宁远侯一回到侯府便怒气冲天地砸了客厅大大小小的玉器古玩，踏着满地狼藉对随后入内的孟椋破口大骂，“谁育的？谁养的你？谁教的你？谁予你风雨不侵试穿不愁？谁授你诗书礼义琴棋书画？如今一朝飞上枝头便翻脸不认祖宗了是么？皇后娘娘好大的主意！没有世家贵族，尔何得今日风光？莫要忘了是谁捧的你坐上今日万人之上的显赫位置，皇后、娘娘！”

“外公误会孙儿了。”孟椋等他骂完，冷冷地解释道，“孙儿从无一日敢忘侯府恩德，日夜皆涕零于心。今日在朝堂上也不知是怎的，身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自行便动了起来，孙儿五内俱焚却是奈何不得，只能惊惧地任由声音发出，待一番话说完方获得了身子的自由。孙儿并非危言耸听，此事当真玄乎得很。”

宁远侯闻言脸色煞白，苍老的身躯抖如筛糠，神情更是变幻莫测。若放做平日，他定会对这番装神弄鬼实则推卸责任的言论大加斥责，但是此时，他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因为方才皇上在问及他的想法时，他的身子便如同孟椋刚刚所描述得一模一样，仿佛被魔魅控制了去，完全不得自由。再及说完，便已经晚了。

“此事……休要再提！”老侯爷抖着声音色厉内荏地下命令，未知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片刻不得安宁。

“是。”孟椋恭敬低头应诺，“如此，今日之事我们该当如何挽救才好？”

老侯爷闻言把眉头皱成深壑，天子今日已经拍板定论，闹得如此局面，便是他一生纵横官场，片刻之间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

孟椋观他神色，心中冷笑，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与他商量，“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将错就错，如何？”

宁远侯不疑有他，顺口问道：“怎么个将错就错法？”

孟椋婉言道来，“既然天子要变法新政，我们便顺着他的心意，随他搅动这一池风雨。这大御朝世袭的贵族又不止我们一家，变法势必导致贵族异心，到那时朝野动荡，风雨如晦，不正是王爷的好时候？此番从龙之功，还有谁大得过外公？青史留名您也是独一份儿的。”

老侯爷闻言眼睛一亮，忽而抚掌大笑，“乖孙所言极是，我们只管静观其变，等着坐收渔利。我倒要看看那个红口白牙的小皇帝能翻出什么花来？”

孟椋随声附和，“孙儿始终是与宁远侯府共为一体的。”

见老侯爷被哄得眉开眼笑，便拱手一礼，“孙儿有些乏了，在这里与外公告罪，便先回自个儿院子里去了。”

“去罢去罢，晚些时候我唤丫鬟喊你来用饭。”

孟椋步履从容地穿过一座繁花似锦的园子和两段曲折回旋的走廊，终于走进宁远侯亲自为他留的坐北朝南风水极佳的院子里，优雅走进屋内，扬手挥退一众丫鬟小厮。

待轻细的关门声响起，他却突然跌坐在圆凳上，背倚着茶桌，眉宇间难掩疲惫虚弱，竟显出几分力竭之态。

孟椋难受地扶额，手肘吃力地撑在桌子上，两侧太阳穴翻搅着剧痛，仿佛颅骨都要碎裂开来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白发花，几欲作呕。

没想到第一次动用神力控制凡人的身体意念，就几乎耗空了体内所有的灵力，还受到了天道的警告。

他掩目察看自己的神魂，一圈很明显的雷电缠绕在周围，不断进攻魂体，发出激烈的噼剥声，让人毛骨悚然。

呵，孟椋心中冷笑，这便是天道的底线之一么？以为这样他就会怕了吗？

他缓了一阵儿，撑着桌角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朝不远处的榻边走去，后背已经被一层又一层冷汗津得湿透。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孟椋脚下一歪倒在了离床榻仅剩两尺的地上，在意识全然陷入黑暗之前，他还能抽出一丝空隙自嘲地想，如果那人在身边，现在是不是就会着急地把自己抱在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