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家人，长崎贺山自觉亏欠愧疚，局促地正襟危坐着，喉间哽塞说不出话来。

但石陆远显然是有备而来，显得进退有余从容不迫，屋内没有寂静太久，就听他一如既往地笑着开口道：“华国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时隔一十六年，再次上门叨扰，是有事相求，希望长崎先生看在已故的信子的情份上，能放过我儿子，别让他背负上长崎这个姓，一辈子不得安生。”

他神情温和，仿佛只是和老友叙旧，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却化成了一把无形的利刃，刀刀直挑长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下手，没有犹豫，毫不留情。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面对石陆远赤裸裸不伪装不隐藏的恨意，从无忧无虑的青年一步步迈入中年，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的每时每刻，以为早就磋磨得无坚不摧的神经，却依旧能被这份山呼海啸的感情瞬间吞没，然后摧毁到连灰烬残渣都不剩。

这是他的选择，从决定代替哥哥成为他活着的那一天起，不管是长崎家的长崎信子小姐，还是石陆远最爱的长崎信，就都被他一把火亲手烧死了。

这是他的选择，所以他不后悔。

“他骨子里流着长崎家的血，就注定一辈子也摆脱不了长崎这个姓氏，所赋予的责任。”长崎贺山冷静地盯着石陆远的双眼，背脊挺直得如同一根孤傲的青竹，一字一句说道，“更何况如今的长崎集团如日中天，能冠上长崎这个姓，他未必不愿意。另外，我想你或许还不知道，他和抚养他长大的那家人的儿子，相爱了。如果他想光明正大的和那孩子在一起，长崎这个姓氏对他来说便是一场及时雨，毕竟在你们华国，同性恋是有明文条例的精神疾病。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会愿意，让自己的爱人，受这份屈辱。”

回得漂亮！

石子苓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亲妈喝了声彩，这份气魄和应变能力就能甩他幼稚得只会用话酸人的傻爹十八条街。

虽然他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石子苓敢打包票，他心里已经气得揪头发跳脚满地打滚儿了。

石陆远也确实如他所料，气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他到底还是维持着一丝冷静，转头看向坐在后面的石子苓和石子名，沉声道：“你们先出去，我和你舅舅有话要说。”

“你舅舅”、“你舅舅”……你就嘴硬死撑吧傻老头儿，当心把人逼急了哄不回来。

石子苓对着他后背一阵腹诽，然后带着石子名施施然起身，走出了客厅。

门外管家带着一小队安保人员正在附近巡逻，看见他们出来诧异了一瞬，连忙迎了过去。

“两位小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们身后瞟了一眼，见大门紧紧合着，就知道里面的两人有话要说，不方便给小辈听见，当即在心里决定在附近再加派一倍的巡逻人员。

石子苓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不用特别招待，让他们自己在花园里走走就好。

管家应声退下，石子苓掏出手机给顾北山打了个电话，在他傻弟弟满头雾水的反应中，好心提醒道：“你爸今天心情不好，最迟晚上肯定会和你见面，你想想怎么和你心肝儿备个案吧，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

说完也不管那边的傻弟弟是个什么反应，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衣兜里，下意识就去牵石子名的手，然后不出意料地再次被丑拒了。

石子苓一点也不尴尬，笑着伸手去揉他的长发。

石子名偏头躲开，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出一段安全距离，皱眉道：“我刚刚听你舅舅说，在华国喜欢同性，是被定性为精神病的。”

“嗯。”石子苓毫不避讳地点头，神态看不出任何负担，“这方面的问题，石家一脉以及拥护已经在着力解决了，千禧年之后应该就会得到解决，最多再过六年，这方面的舆论就是出现重大转机。”

“我不是在说这个，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石子名显然对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意。

就算真如他所说，再过六年官方会取消这方面的歧视，但是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宣传和影响，在公众眼里这份刻板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要慢慢转变这份先入为主的歧视，就如同要民众消除“男尊女卑，男女不平等”的千年观念一样困难，更何况还有一个“无后”、“反繁殖”的原罪标签打在头顶上。

放眼望去，灰蒙一片，根本看不到他所说的希望和曙光。

他不可能一辈子做阴沟里的老鼠，抱着一份暗无天日的爱情。

而“石家两位少爷都喜欢男人，是变态的同性恋”，这样的消息一旦被流传出去，对于爱惜羽毛的老牌军政世家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明知进退无路，不如安分守己。

不开始，不动荡，不结束，或许某一天契机来了，他就莫名其妙又回去了。

石子苓注视着他黯淡的神情，心里也能猜出他在犹豫担心什么，一时间有些心疼，又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仿佛游离在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小孩儿，已经开始不自觉担心起他们的未来了。

他们俩的……

石子苓反反复复在心里琢磨这个词儿，丝丝缕缕的甜蜜就从心口里渗透出来，蔓延到全身，缠绕在舌尖味蕾上，甜得人心里发腻，欲罢不能。

两步跨过去，双臂一圈，把挣扎到无望的小孩儿强势地搂进怀里，任由他怎么推拒都不松手，石子苓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道：“再给我一点时间，石家当政最多还有十年，就要换届了。到时候为了明哲保身，石家必然会退居二线。十年之后，如果这个社会还不接受我们，我们也不要它了。哥带你出国去，咱有钱，想找个能让我们过小日子的地方，还不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