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楚定宸被邈倾怂恿下凡，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陷入了寒冬的离谷。

虽说凡间甚寒，但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何不适。身上揣着邈倾塞给他的银两，见不远处有一酒家，和寻常酒家不同的是他们正在门口蒸着包子。热腾腾的蒸汽笼着蒸屉，在这冰天雪地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许是被满目的雪花障了感官，楚定宸不觉搓了搓手，加快脚步走近那一酒家，直接在蒸屉边落了座，要了几个小菜一笼包子，还烫了一壶酒来喝。

吃得尽兴之时，有人咯吱咯吱踩着雪花带着满身的寒气站到了他的身边。

那人便是黎少风。

当时黎少风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衣，脚着一双与节气不符的单鞋，这副打扮任谁看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位公子哥。但偏偏他又带着和打扮不符的文雅气质，和一般的乡野莽夫全然不同。

所以一开始楚定宸被他讨酒喝的时候虽然面上觉得不耐，但内心其实是没有抗拒的。

但若换了一粗鄙之人，楚定宸怕是将这桌子掀了也不会让他落座。

一壶酒落肚之后，楚定宸应邀去了黎少风的家。

和想象中并无二差的简陋小屋，虽算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着实寒酸到有些可怜。楚定宸不免觉得奇怪，面前这人举手投足之间明明带着大家之气，怎的就甘愿在这里委屈着过活。但因为当时并不熟知，便没有将这疑问问出口，只道他是在这里以贫寒生活来磨砺自身。

虽说楚定宸的身份是客，但黎少风着实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他，当晚拿之前挖来的野菜煮了一锅汤，掰着窝头就这么简单吃了一顿。

楚定宸哪吃过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面上自然不太好看。黎少风在一旁只得赔笑，说明天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野味来吃，让他先忍忍。

吃的这般磕碜也就算了，睡觉的时候黎少风又不好意思了，说是只有一床被褥，两人只能在炕上挤挤。

“既然你活得如此辛苦，何必又将我留下。”

“雪下得这般大，我怕你贸然出去会有危险。”黎少风笑着应道，躺上炕给楚定宸留了大半的位置。

第二天黎少风当真一早就进了山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条冻僵的蛇，笑得无比灿烂。

“楚兄，今天有蛇肉吃。”

“没毒吗？”

“我看了，不是毒蛇。”

蛇炖出来的汤虽然比野菜好上一点，但是没有调料炖出来的东西绝对称不上是美味。但楚定宸扭头看见黎少风吃得津津有味，便忍了忍把手中的那碗汤给干了。

早饭刚过，一个小孩子就乐颠颠地跑了进来，见着黎少风就叫着先生。

黎少风推着小孩子的背跟楚定宸介绍：“这是祝大娘家的孩子，叫祝文。村里没有先生，便经常来我这里读书认字。”

祝文听到这番介绍还不满意，自己又补上了几句：“黎先生可厉害了，天儿好的时候还会教我武功。”

“武功？”楚定宸不免称奇，他看向黎少风，“你会武功？”

黎少风依旧是笑，“就只是一些拳脚功夫，搬不上台面的。”说完轻轻捅了下祝文的背，“把昨天学的东西给你这位楚哥哥背来听听。”

祝文当真听话，晃头晃脑地就开始背诵起来，是《三字经》的一段。小孩子满是稚气的声音在这个小屋子里撞来撞去，听来倒不觉得无聊。

祝文背完之后立马又跑到黎少风身边黏着，从怀里掏出来了两颗糖递了过去，“先生，昨个儿我爹爹回来啦，给我带来了这个，可好吃的你尝尝。”黎少风笑了下，没有接，而是往楚定宸那里看了一眼。

祝文人虽然小，但脑子着实机灵，见黎少风这样之后立马跑到楚定宸身边把糖给递了过去，“哥哥吃。”

楚定宸下意识就想皱眉，但又不好驳了这一大一小的意思，便抓了一颗塞进嘴里，尝也没尝就囫囵咽了下去。

黎少风这才把后一颗拿过来放进了嘴里。

糖甜的有点腻嗓，但祝文一脸期待地看过来的时候黎少风只道了一句好吃。

祝文立马笑开了，一张小脸上开了朵花，他晃着黎少风的衣袖，不住道：“先生喜欢的话，下次我爹爹去城里再多让他带。”

黎少风摸了摸祝文的头，“乖。”

楚定宸看着此刻黎少风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不适。

这人似乎并不是真心在笑。

冬去春来，院中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但楚定宸还在黎少风这里赖着。

一日黎少风笑眯眯问道：“楚兄这是吃糠咽菜惯了，不愿走了吗？”

此时楚定宸已经换上了跟黎少风一般模样的粗布衣裳，他回头看着又是笑意盈盈的黎少风，没有回话。

黎少风收起笑，走去欲拍楚定宸的后背，但最后还是半途停了手。

“楚兄若是不想走，不如咱们拜个把兄弟，你就在这里住下可好？”

他这话本是无心，想楚定宸断然不会跟他这个贫苦小子结为把兄弟。谁知楚定宸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心中登时涌上一股暖流，黎少风止住笑意，拉着楚定宸在柳树前跪下。二人一人一句郑重起誓，叩头。起来之后黎少风没有忍住一把搂住楚定宸紧紧抱住，好半天才放手。

“刚刚……失礼了。”

“无碍。”

楚定宸那时并没有将黎少风的这个拥抱给放在心上。

只当他是有了结拜兄弟心情激动。

祝文小子在春天到来之后拔高了不少，之前的衣服都短了一截，细弱的手腕和脚踝露在外面，看上去着实让人生怜。

不过这细瘦的身板练起功夫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脚底也很是稳当。黎少风非常满意他的这个徒弟，等他把这套拳学下来之后又做了两个木剑来教他剑术。

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练武，楚定宸就坐在门口看着。

偶尔黎少风会拉他过来跟祝文过招，结果楚定宸不是自己把自己给绊着就是将剑脱手砸上自己的脑袋，每每都把祝文逗得乐不可支。

黎少风自然看出他这是故意在逗孩子玩。他有在祝文不在的时候拉过楚定宸过招，结果刚接三招就被他的木剑指上了咽喉。

“楚兄好功夫。”

“少风客气。”楚定宸收回剑，对上黎少风格外明亮的眼睛之后又补了一句，“教你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劳烦楚兄。”黎少风双手抱拳，对楚定宸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楚定宸从他脸上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笑容。

这次黎少风是真正对着他笑了。

楚定宸本以为，他就会跟黎少风这样生活一辈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小祝文意外丢失之后，他跟黎少风的头顶，就一直是乌云密布。

那日天还未亮，外面就熙攘起来，犹如闹市。

黎少风先被吵醒，见楚定宸还在睡便放轻了脚步，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结果一拉开门就见一位故人站在院门前，脸色稍阴，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以黎少风当时的想法，他应当立马转身回屋闭门谢客的，但谢钰溥见他出来之后立马从马车上扶了谢大老爷下来。

这样一来，就算黎少风百般不愿，也只能上前在谢老爷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少风莫要这般见外。”谢老爷慌忙去扶。

黎少风不动，“不知谢老爷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这……”谢老爷看了谢钰溥一眼。后者会意，伸手将黎少风拉起，笑道：“进屋细说。”

三人往屋里走去的时候楚定宸已经清醒，立在门边防备地盯着谢家老小。

黎少风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跟这二位有要事相商，还请楚兄在外稍候。”

楚定宸不置可否，“有什么事还要背着我来商议？”

“楚兄。”黎少风又唤了一声，这次语气强硬了许多，“还请在外稍候。”

楚定宸一怔，随即皱了眉头，“罢了罢了，你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