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刚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爱上一个姑娘，一个再也得不到的姑娘。

猴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时候，是在他刚幻化成型的第七天，那时的他明镜尚未在心，不辨美丑，只觉得那个姑娘拿给他的果子甚是可口，而他却分不清可口的是果子本身还是那姑娘脸上挂着的笑意。

那一天他偷偷跟了姑娘许久，只不过想看看哪里能长出那般好吃的果子，却未曾想追到了姑娘的家门口，被她红着脸骂了句登徒子。

他从未出过花果山，不懂登徒子的含义，只觉得看了姑娘脸红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是凑近嘴角上扬笑的肆意“那果子，明天你还会带给我吗？”

姑娘看着他这般无赖的模样不禁失笑，本意是想取笑他一番的却莫名的点了头“若我明日采得，便带给你。”

猴子点头，将从路上随手采的花放到姑娘的手心“说定了啊。”

姑娘握着那朵花无奈答应，谁却知这一应便是一生的光景。

此后纵然猴子变成了猴王，姑娘的果子也总会每日送到，众猴不解，那果子他们也采得尝过，不过寻常滋味，他们的大王怎么就吃不腻呢，于是细心讨教，以便学得恭维大王的法子。

姑娘听后只笑的温柔，深潭一般的眼眸像是藏了星辰的微光“可能是你们的果子没有收到过花。”

众猴听后更是迷茫，不解果子收到了什么花，猴子端坐在石座上，努力想装出一副沉稳的大王模样，却在听到姑娘的话后笑出了声，说的甚有道理，收过花的果子就是不一般，会送果子的姑娘也甚是不一般。

花果山的夜晚总是风清月朗，猴子总是爱在这样的夜晚里拐了姑娘坐在山崖的石头上，聊着星星和月亮，姑娘还想和他聊聊从人间话本子里听来的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转念想到他不过一只未入世的猴子便笑笑作罢。

“小猴子，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了你会不会难过。”姑娘望着猴子的眼睛，她也不确定她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猴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他甚至都没有认真想过“小狐狸，你会忍心吗？”

姑娘摇头“可是我只是一个狐妖，妖的寿命再长，也总有老去离去的那一天，更何况在那之前，或许我会嫁人，纵然舍不得你，可是这么多如果，都不是你我逃避的了的。”

猴子托腮，认真思考着姑娘的话“长生的本事我可以学，成亲的话，我娶你吧。”猴子说完看向姑娘，她的脸红的像初见那天骂他登徒子时一样，可是这次她却并没有说别的话，猴子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那几分娇羞的神情令他很是受用。

姑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甚至不知道猴子是不是知道成亲这简单的二字后面带的是余生所有的深刻，她只知道，从那晚上起，她的小猴子便失踪了，听众猴说，似乎是去了仙山谷洞，学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去了。

她有些难过他的不告而别，恨恨的吃掉了所有新采的果子，下定了生气的决心，却还是不争气的担心与思念，这一思念，便是十年的时光。

妖类向来对时间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她只记得山谷里的花荏苒了几次后，她的小猴子，在春光最明媚的时候，踏着云彩，回到了花果山。

他的模样没变，眉眼间却多了些不羁和桀骜，他在水帘洞中向她张开了双臂，笑的一如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

她历劫化形的时候受了苦难都没哭，扑向他的那一刻眼眶却突然湿润了，将头埋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似乎说了什么，可周围的猴子都在欢呼他的归来，他的声音在喧闹中听起来甚是细碎不真切的样子，她还是没有听清。

猴子抱着怀里的姑娘，只觉得那些不愉快竟然都忘了，拜师这十年来心脏缺的一块，也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补上，纵使他蒙师恩得赐孙悟空这个名，他也只是她胡九一个人的小猴子。

花果山近来很不太平，总是有妖魔和不知情的猎人进犯，姑娘每天化成原型趴在树上看着猴子教小猴子们练功，众猴们捡来树枝做武器，猴子却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姑娘看着他无奈的模样幸灾乐祸笑的不顾形象，他却只能无奈叹气，直到有只见多识广的老猴子告诉他东海龙王屯了许多宝贝，其中不乏神兵利器。

猴子听后带着姑娘便掐着避水诀从水帘洞铁板桥下的深潭钻进了东海。

东海的龙王得报后，起身相迎，但听说猴子的来意后却有了自己的盘算，不好推辞即着鳜都司取出一把大捍刀奉上，猴子看了看摇了摇头“老孙不会使刀，乞另赐一件。”龙王冒了冷汗只得又差鲅大尉领鳝力士抬出一捍九股叉。猴子端详一回试了试，摇头“太轻。”三番两次后老龙王只得告诉猴子近几日定海的神铁霞光艳艳，思欲呈给他看却实无人能抬动。

姑娘听后轻笑，依着猴子的性子，知道了有这般神兵利器，还有不取之理吗，这龙王这次可是藏不住宝了。

猴子听后果然按耐不住便去寻得一试，谁知甚是趁手，兵器上刻字如意金箍棒，猴子笑得得意望向姑娘，这次可不用捡来的树枝了。

他坐在水晶宫上笑的肆意，对着龙王行了个礼“多谢贤邻厚意”龙王正欲客气几句，猴子却又开了口“只是有了称心的兵器，却没有合适的衣服相衬。”龙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欲隐瞒，可一来二去又被猴子拐去了自家兄弟珍藏的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和凤翅紫金冠，猴子换上后却嫌他们聒噪，拐着家里的姑娘回到了花果山，他如今的模样，或许能护住她了。

她的猴子如今真的变成了一个英雄的模样，着金甲，踏云履，顶紫冠，她很想抱住他不松开手，却突然畏缩，他注定不属于凡尘俗世，如今的他神情里都是狂傲，她却开始担心他在此事上秉着自己的性情妄为，看那龙王的模样，猴子怕是惹上了麻烦而不自知。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早该知道的，猴子死的那天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躲在窝里看着她用术法保存起来的花哭了很久，直到猴子又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之前她以为他死了是一场梦，如今她却以为他回来是一场梦，直到他还是笑的云淡风清告诉了她他在地府的所作所为，她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个猴子，真的做了不可逆的错事。

太白金星到花果山请猴子的时候，胡九只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如此简单，何况猴子的性子一向自由，他如何能忍受的住繁琐单调的工作，穿起那身如同枷锁一般的官服，难免存了护短的私心，不想让他前去。

猴子只看着他的姑娘笑得开怀“我若想走，谁又能阻拦。”

他初到天庭虽不懂规矩，可对自己的职责所在甚是尽心，天庭的马都让他养的肥了一圈，在天庭固然安稳，可猴子梦里却总是出现一个拿着果子对他微笑的姑娘“你若是饿了，便把果子拿去吃了吧”每每惊醒，就开始诚实的怀念起收过花的果子味道，还有比果子甜上三分的姑娘。心脏就开始像学艺那时一般似是缺了一块的疼。

他在养马的时候还不忘和周围人打好关系，却无意间知道了自己的官是这天庭中最小的，不免生气，当即扯了官服，踢了桌子，拿起金箍棒一路打出南天门，在这做什么劳什子官，不过是个压制他的虚名罢了，他孙悟空，哪能让人欺到如此地步，与其在这还不如回花果山为王。

他回花果山的时候竖了大旗，自封齐天大圣，他本不就是会被束缚的人，他有自己的骄傲。

胡九看着他她的小猴子似乎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不能伸手阻拦，他有自己的路和自己的未来，她只能支持他，纵然他忘了每日送给她花，她依然每日采来这山里最新鲜的果子。

“欠我的花记得还给我，你都吃了那么多果子了。”胡九坐在猴子身旁，语气像是春日的第一场雨，带着破冰的柔意，他们之间总要有些牵绊才好。

猴子点头，他可是说一不二的大圣，何况那是他的姑娘，他从未觉得自己会食言，保护她和欠她的花，都会还给她的。

玉帝派托塔李天王和哪吒率领天兵天将下凡捉拿猴子的时候，猴子正在吃着胡九送来的果子，胡九看着乱战难免担心，可却对自己的武力值甚有自知之明，过去了可能会惹他担心分身，倒不如不去拖这个后腿，她相信他。

猴子把巨灵神打跑了，把哪吒打伤了，他甚至不会去想事情的后果，要做便做了，若要思前想后便也不是他了。

太白金星再次下凡请他的时候，胡九总觉得不安，纵然玉帝已经答应了他齐天大圣的封号。

猴子再次回到天庭的时候，挂着齐天大圣的虚名看起了桃园，每日借着巡查的名号偷吃着桃子也是自得其乐，只是蟠桃虽是好吃，可他却总觉得吃到嘴里少了一味，思及此，兴致也少了几分。

猴子将桃园里的桃子吃了多半，正准备睡上一觉的时候却被摘桃子的仙女惊醒，谈话中才得知这齐天大圣也不过只是虚名，他心思向来直率，做事全凭喜恶，当即变出瞌睡虫，趁着别人熟睡之时，端起酒坛饮了个过瘾，难得放肆醉上一场。

他酒醒后不忘带了吃的回到花果山，可这一闹，却实在令众人难平，于是又一场大战，猴子不想这些，他报过仇了，闹了个痛快，吃了个痛快，醉了个痛快，如今，不过战一个痛快。

纵然他被抓住，他们却依然动不了他一根毫毛，踢翻了八卦炉再出来一场疯又是那个桀骜的大圣，他虽顽皮，却未曾入世学来那七窍玲珑心，终究输给了佛祖，被压在了那五指山下，五百年来，只为了等来那一个师傅，他是齐天大圣，他曾以为自己的心性永不会磨灭。

猴子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是看到小狐狸的眼神时，却开始有些难过，自己的本意不过只是想保护她，保护花果山的猴子们罢了，可为什么结果总是和本意背道而驰，为什么总是害她担忧。

胡九每日采来新鲜的果子来看他，五百年来天天如此，她从不觉得时间难熬，等他学艺的十年一晃而过，他踩着祥云回来了，这五百年，他一直在这里，她想念他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他，她相信如同那十年一般，他再出来的时候，一定还是那个眼里藏着光的大圣，是保护着花果山的英雄。

下雨的时候胡九就化作原形，毛色洁白光亮的小狐狸趴在荷叶的下面窝在他身边陪着他“喂，猴子，你欠了我五百年的花了，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猴子笑笑“陪师父取完经后，用我所有的时间还你的花。”

五百年的时光就在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的讨论中度过，胡九和他聊了许多，却绝口不提关于他们，或者说，他和她的未来，她心里明确的知道，他不是属于她的，可却仍忍不住幻想，她怕问的多了，等他走了，她却不愿醒了。

再一次捧了果子去看他的时候，正巧五百年，那个穿着一身袈裟的人，来救他了，她在远处，看着他一跪，唤了一声师父，看着他的眼眸里又有了光，也看着他回过头，对着她的方向说了无声的两个字  “等我”。

就像不知道一开始应不应该答应他送果子一样，她还没决定，就莫名点了头。

似乎认识了他之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陪伴他和等待他。

猴子踏上了这条路后，依然是那个齐天大圣，可有些事情还是慢慢发生了改变，有些心性被磨平，而他却不知道这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他看过许多心怀叵测却美艳异常的妖怪便时常怀念那个远在家里的姑娘，他一双火眼金睛看透了许多假象，也莫名受了许多误会，这世间，懂他的竟然只有她。

他犯了错的时候，师父会一遍遍的念着紧箍咒，他的头疼的厉害，这凡尘俗世的规矩让他怀念花果山的日子，他不得不认错，即使他坚持着本心，可本心并没有帮他减轻疼痛，没有让他的师父意识到，那美艳的夫人，那老者都不过白骨幻化。

他有着逞强热血的心，却也只想做她一个人的英雄。

走过了八十难的时候，他终抵不过思念，回了花果山，寻了满山没有见到她的模样，她从未出过山，他心下慌乱，抓了一个小猴子厉声询问，却得知她竟已离世，在他走之后不久，有妖怪入侵，混乱中她被伤到，心神俱灭，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拦下了欲去寻他的猴子们，怕他冲动之下犯了错。

她在最后一刻，心里想的，还是他。

他跪在众猴子为她立的坟前，那地方和他们夏夜坐的地方离得极近，似乎她从未离去，还在这山谷中，似乎一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的星辰，听着蝉鸣陪他说笑，给他讲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可他的姑娘，却在他忙着保护别人的时候离开了他。

山谷中一点萤火落在猴子的手心中，他不知是幻觉，还是她残存的最后一点灵识，眼前出现的是那一场大战后，她最后的模样，手里似乎握着新采来的果子倒在了他的水帘洞前，白皙脸庞沾满了血污，双眼却一如既往的清澈，看向他的水帘洞，等着那个不会出现的他，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唤出声来，他说过等他，如今他回来了，她却没有等到他。

他还欠她五百年的花呢，他已经学了长生不老的法子，他已经历了许多劫难，只要再最后一步，他就可以回来娶她了，就可以换他为她摘果子了，为什么不等他呢，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呢。

猴子第一次哭了出来，从未有人告诉过他想过成为盖世英雄要用她来换，他有上天下海的神通，可是他的姑娘却再也寻不到了，他恨自己为什么划名字的时候没有把她的一起划了，如今竟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边出现第一缕微光的时候，猴子吻了石碑后站了起来，他的眼眸染了血一般的颜色，屠了当时来犯的所有妖怪，他本想收敛，可他已不需收敛，他又是那个肆意的大圣，爱的人受了委屈，他必须要为她讨回来。

八戒来寻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倚着石碑睡着的猴子，他从未见过这样不设防的大师兄，却隐隐的觉得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他不知道墓碑是为谁立的，却知道他的大师兄一定有一些东西，和她一起埋葬了。

猴子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的八戒没说什么只和他一起回到了师傅身边，他们还有劫难，可小狐狸不在了，他是谁，都一样了。

那之后，猴子被封了个斗战胜佛，敛去了一身的芒刺，那烈焰樊笼没有困住他的气焰，那五指峰下五百年没有打磨掉他的心性，他仍能挥棒一战，却不再是为了他的姑娘。

后来龙王见着他虽仍有些后怕，却难免好奇问起，当初陪着他的那只狐狸为何已许久未见，猴子听后只笑笑“若寻得她了，劳烦你告诉我，我也很是想她。”很想那收过花的果子，很想，再抱一抱她。

那个身着金甲，头带紫冠的猴子，终于立地成了佛，他保护了天下人，却终究欠了他爱的姑娘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