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卿低头亲吻怀里紧闭双眼的姑娘，唇边是从未吝啬过的温柔笑意，像极了这六月的和风细雨。

山顶的风入了夜依旧是带了丝丝凉意，此前姑娘还说深爱她之时，她往往只是笑笑并不多言语，那姑娘总摇头打趣她的呆模样，然后忽闪着睫毛，凑近了托着腮看着她，轻声开口：“颜卿，你也是钟情于我的，对吗？”

她合上书本，鼻尖嗅到的满是姑娘的气息，不经意的红了脸，于是只能将姑娘拥进怀里，试图不再去看姑娘的眼眸，试图从那深渊中逃离。

可姑娘笑吟吟的识透她的小心思，从她怀里抬眸看向她，清澈剔透的眼中满是温柔，环住她腰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微笑开口：“颜卿，说你爱我，你说我就信。”

她往往只能点头，然后安静的沉溺在姑娘的眼眸中，那时正值桃李，岁月未旧，都还是深情不负的模样。

沈颜卿收回飘散远了的思绪，低首为姑娘整理好了额边碎发，复又抬眸望向远处的星辰，眉眼间是化不开的苦涩，爱吗？沈颜卿爱江芷，不一贯是她的信仰吗？

自幼时起，那江芷便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似乎总是一回眸，就能看见她的笑意，像是藏了光。

江芷家境不及颜卿，无法陪她一起去私塾念书，于是只能默默的守在窗外，等颜卿得空了，再讲来听。

彼时的颜卿尚且年幼未被家中规矩束缚，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看着一字一句跟着念的江芷，心里便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是当时年纪小，入了心里也不自知。

沈颜卿同江芷的牵绊真正开始之时，大抵还是因为那场雨，夏日的天气向来是令人难以捉摸，天色渐晚之时竟下起了雨，雨势急促，颜卿趴在私塾窗边看着青石板的小路，安静的等着家中随从来接她回府。

片刻后颜卿不经意的抬眸，却看见路的尽头，是熟悉的身影，她手中的雨伞已经有些破碎，在滂沱的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可她怀里抱的却是自己最爱的那柄竹骨伞，走近了才发现她已被雨淋湿，碎发紧贴在额前，眼睛格外剔透明亮。

“你怎么来了？”颜卿边问道边接过她江芷手里的纸伞，用手帕小心的为她拭去了脸上的雨水。

“正收衣服的时候碰见你家刘叔，他家中有急事，便差我来给你送伞了。”江芷笑意盈盈的回答着，颜卿心里却莫名有了隐约的怒气，脸上神情却丝毫未变，笑着抚上江芷的发，撑开了伞，握住了江芷的手，温和开口：“我们回家。”

雨势丝毫未减，却并不寒凉，沈颜卿因着手心的温度，竟奇异的感觉面前的一切，都变的温柔起来。

雨伞不自觉的倾斜，待到归家时，沈颜卿半边身子都已淋透，可看着江芷的笑，又觉得大概此生再也不能放下面前这个姑娘了。

沈颜卿皱眉摇头，不防备的，江芷抬手抚上她的眉峰，指尖微凉，颜卿伸手握住，握住的，是彼此一生的纠缠。

这相思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一件事，为了她寻了个理由便扣了刘叔的一半月钱，为了她不惧了世俗的眼光，为了她，不敢让她知道她爱她。

家中长辈发现端倪，只能在颜卿及笄之后，匆匆为她选了一门亲事，只等她嫁过去。

纵然颜卿无论如何摇头，也只不过是无济于事，江芷在她成亲三日前，来看了她，多日未见她竟也变得消瘦许多，颜卿心里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心疼的厉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芷带了粥，吹凉之后才递给她，丝毫不问颜卿如此反对的原因，只安静的看着她喝完了粥，然后才开口：“你若是不想嫁，那我去好了，我很喜欢那个男子。”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颜卿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走，手中的碗落了地，可能听到的似乎只有那句，我很喜欢那个男子，她说，喜欢，自己盼了许久的二字终于听到，可惜，钟情的人却不是她。

成亲前日，府里竟是格外的安静，颜卿被锁在屋里，听不到外面的喧哗心里不由得联想到江芷那天说过的话，只觉得不安。

颜卿晚上吃了送来的饭便沉沉睡去，梦里似乎又回到了豆蔻之时那场雨，江芷笑盈盈的握着她的手，似乎一抬眸一低首的瞬间便是此生所有的明艳。

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沉，似乎又是一场风雨的前兆，颜卿初醒还有些昏沉分不清时辰，直到送饭菜的丫鬟进来她才晓得已是傍晚，本应该去成亲的，为何却对此事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她本应该是穿着凤冠霞帔，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的。

颜卿正不解之时突然回想起来江芷的话，心像被紧紧的握住一般，不顾阻拦便飞奔出去。

路上下起了细雨，虽温柔沾衣，却寒入心底，颜卿已经不去计较路上那些泥泞了，待至那男子的府邸之时，看清的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似是盲了，明明入目皆是喜庆的红，可自己看来却不过黑白，天地之间，突然失了颜色，屋内烛光绰约，谈笑声似乎暖了这隐约的凉意，可自己爱的人，此刻却咫尺天涯。

颜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只记得最后一眼是隔着人群，同江芷遥遥相望，她比往日更艳丽，比往日更明媚，眉目好看的像是画出来一般，眸中似乎是藏了一潭秋水，神情中都是化不开的柔情，她沈颜卿还是败了，败给的不是世俗，而是败在了她不爱她。

大概单方面太过炙热的爱，对谁都是负担，此刻她是幸福的，即使那身如火的嫁衣，不是因为嫁给她。

自那日起，颜卿只每日呆在府里，偶尔听着从好友那里得来的她的消息，那人待她视若珍宝，如此圆满，甚好。

家中长辈自那事起似乎舒了心，再不去紧张她的婚事，沈颜卿苦笑，原来谁成亲都是一样的，只要她们能分开，只要她们不再有牵绊，便是最好。

那之后再见面时也不过点头微笑的交情，似乎当初的炙热一瞬扑灭，江芷还是那团火，她沈颜卿还是那只飞蛾，爱她是本能，只是她还不想去打扰江芷如今的安宁。

沈颜卿有时庆幸两人如今带了些生疏的关系，至少，她可以不再顾及自己对她的思念，任它在每个夜里蔓延，直至开出惑人的花。

江芷再来找她之时，眉目间比起当初的温柔如水，更多了几分妩媚，她斜倚在门框上，带着七分笑意，看着她然后缓缓开口：“颜卿，如今一切终于平息，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语气带了几分决然，几分洒脱。

沈颜卿一瞬红了眼，不想去纠结缘由，这几年兜兜转转，从豆蔻至桃李，她还是回来了，能回来便是最好了，明明是料峭的寒冬，沈颜卿却觉得似乎置身暖春，鼻尖似乎都能嗅到春日的花香。

“我们又属于彼此了。”江芷话说的坚定，沈颜卿只能点头，终于不再为这关系困扰，若能如此相伴余生，也算幸事。

她们黑发暗夜里墨色生香，放任了感情，纠缠着，是此生不分离的模样，颜卿累极了正欲沉沉睡去之时，耳畔却听到江芷温柔的声音：“我不愿见你嫁人，不愿你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如此，你可会怪我？”

颜卿只觉得听到了最动听的话，怎么会怪她，她甚至都怕此时不过是场梦，坚定摇头，转身又吻上江芷的唇。

“如此便好，可我，杀了他，他对我很好，可我不能再接受没有你了。”江芷说的慢，却不曾在意，怀里姑娘已然睡去。

“你也是钟情于我的是吗？”江芷重复了这问了无数遍的话，温柔的抚上颜卿的发，一如幼时，颜卿对她一般。

颜卿从前只以为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相伴，从不知这短暂的重逢，此后是一生的分离。

官府准备抓人定罪之时，江芷温柔的亲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唇角流了鲜红的血，在如玉的脸上似是开出了花，馥郁生香。

江芷笑的释然，颜卿却只能无力的拥着她，她服了毒，离去的心意如此决绝。

“此后愿有人护你周全，别记得我，一定，一定要忘了我。”江芷躺在她怀里，语气逐渐微弱。

沈颜卿甚至不敢眨眼，只摇头“江芷，你说的轻巧，你怎么舍得。”

江芷抬手却无力垂下，终于落了泪，是啊怎么舍得，将她交出去怎么舍得，可终究不能护住她了。

颜卿看着江芷眼眸逐渐暗淡，睫毛不再忽闪着，不再娇俏的追问她“颜卿，你也是钟情于我的对不对？”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含着笑望着她了。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我没有你，怎么算是圆满。”颜卿在江芷耳边呢喃着，三分责怪，七分恳求“你怎么还不醒。”

夜里静的出奇，沈颜卿将柜子里做好的嫁衣拿出来为两人换上，然后抱起江芷去了山顶。

记得幼时两人贪玩，偷带了酒在这里喝了个不醉不休，那时的江芷醉眼朦胧，抬眸看着这一片星辰，眼睛里也映了璀璨的光，笑着说最喜欢看这里的星辰。

她不经意的话，她却入了心。

颜卿抬眸，这片星辰多年来似乎从未变过一样，而怀中的姑娘眼眸中再也没有璀璨的光，似乎还能见到那年烟雨，似乎还能嗅到浓香酒气，似乎一闭眸还能看到她雨中单薄的模样。

颜卿抱着江芷走到崖边，寒气更重，她只能拥紧几分“阿芷，你一直是我的光，我怎么能不爱你呢。”

沈颜卿唇角微扬，是江芷说过的最爱的笑，然后一瞬纵身跃下。

此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沈颜卿和江芷了，再也不会有这样两个人。

一个如天上月，一个如暗夜花。

谁离开谁都不会完整了。

她即将消逝，她依然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