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陆予凡很虚弱，跟着一群人被关在昏暗的房子里。

想要坐起来，但稍微动一下就觉得骨头都要碎了，只好认命得趴在原地，不敢再动了。

“你怎么样？”早被抓进来的一个女孩子看送他过来的人走了，就凑了过来，问着。

陆予凡看了过去，是个看起来挺好看的姐姐，虽然身上也都是伤或者泥灰，但还是能看出来长得不错。他勉强撑住了身子，转过头去回话，“没关系。”

女孩子看着他，面色有点惊讶，“你是男的？”

因为喉咙干涩，陆予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胸肺都觉得一阵阵发疼，冷汗都冒出来了。

女孩子赶忙轻轻帮他顺顺背，可触到那一身的伤，眼里都是惊讶，伤成这样根本没办法下手，只好抬着手，愣在了一边。这边的人下手应该不会这么狠，因为都是要出去做生意的，顶多吓吓人，这都是谁打的啊。

“嗯，我是男的。”缓过来的陆予凡小声应着。

女孩子点头，“我叫千漓，被抓过来一年多。你多大了？”然后扶着他，想让他靠到墙那边去，至少能舒服一点。

“14。”靠上墙，陆予凡才松了口气，回道。

千漓抿唇，叹了口气，“还这么小，他们抓你过来的？”

陆予凡低头，沉默。不，不是，是我亲人“送”我过来的。

见他不回答，千漓也没多想，“我20了，山里头出来准备打份工，遇到人贩子就给抓过来了。”

后来陆予凡都没有再说话，闭着眼坐在那儿。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哭了，因为哭不出来，而且，原来哭过太多。一直都知道父亲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还在外面乱跟女的发生关系，却没想到会将注意打到自己身上，碰巧被回来的母亲撞见了竟然会狠心得直接拿着一个花瓶敲了过去。

母亲被父亲打死了，父亲也因为染上毒品，身体一天天变差，不久后也死了。

靠在墙上的陆予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被关了好几天，陆予凡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完了。苦笑着想，就这样死了也好，却没想到那个唯一同自己说过话的女孩子救了自己——用她自己的命。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千漓抱着单独送他们两人去坐船的人的腿，后背被刀子捅了十几下，伤口往外涌着血的样子。

“快跑……快跑……”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念着这两个字，然后，彻底断了气。

去码头的路上，千漓就在偷偷跟自己说话，“一会儿我拖住他，你抓紧时间跑，反正他这儿人多，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打一顿。你不一样，你还小，出去还可以开始新生活，我都已经不干净了。”

陆予凡发了疯地向前跑，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去看，直到累到脱力才躲在角落，靠着墙抱着膝盖，蹲了下去。哭着，歇斯底里地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天色暗了下来，他也终于勉强恢复了体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走着，走着……一直走着……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数十天过去，周围的人都知道附近有个不会说话的小乞丐，见人就跑，有人还特意去他睡觉的地方给他送吃的。

一天，陆予凡正窝在乱糟糟的衣物中间，身体蜷缩，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还胡乱说些什么，一位老人慢慢走近。

“可怜的孩子啊。”

那位老人就是陆予凡后来的奶奶，也是，他后来唯一的亲人。

她将陆予凡带回去，悉心照料，然后，慢慢才知道，这孩子不但会说话，而且还聪明得很。

后来，虽然可以和奶奶正常的相处，却什么外人都不接触，见人就想躲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奶奶费尽心思托人将他送去学校，可每次到后来都会带着一身伤跑回来，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只一个人闷着。

“没事没事，我们慢慢来。”拍拍他的肩膀，奶奶耐心地说。

虽说不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也能多少猜到些。既然将他收养在自己户口下，那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小孩子不能不上学，总归是要慢慢来啊。

两年后，陆予凡才在一家普通中学念起了高中，虽然之前落下很多课程，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但至少可以好好上学了。

这时候的奶奶年纪也已经大了，亲人们不怎么来看她，身体也不太好。陆予凡除了上学，都照顾着老人，希望能把她留得更久一点。但是，即便这样却依然没能敌过老天的安排，让她在陆予凡高三的时候离开了人世，也离开了他。

睡梦的陆予凡，恍惚中又想起了奶奶死后她的家人说过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说老太太不该捡这个孩子回来，平时身体挺好的，怎么生个病就没扛过去，真是个扫把星！”

“行了行了，平时也不见你多关心老太太，现在就让老太太安心走吧。”

“走什么走，老太太也真是，还把老房子留给他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一个孩子，没房子去哪儿生活，总归我们也不差这几个钱儿，让他自己自生自灭吧。”

挣扎着，陆予凡终于醒了过来。勉强扶着墙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然后缓了许久才去了浴室。

这个噩梦，会纠缠着自己一辈子的，他已经习惯了。不过是在开始写作之后，可能是因为有了发泄情绪、寻求释放的渠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还以为自己能忘，呵，怎么可能会忘，怎么可能……

无论外表看到的多么光鲜、多么美好，这个灵魂，已经被黑暗彻底侵蚀，无法再看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如果说前些年因为读书，还不可避免地需要与旁人有些必要的沟通，如今真的算是彻彻底底的逃避现实了。

想起洛秋阳，陆予凡唇角牵出一点苦涩的笑意。

他，应该是奶奶去世之后，他生命里，唯一透进来的丝丝光亮吧——他做梦都没想过会有的光亮。他甚至不自觉地想伸手，用力将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