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立威·泥石流搞事
小说: [执离]月光诀 作者:凤灵 字数:3111 更新时间:2019-09-21 17:00:25
——天权——
又回到这里了。
慕容离撩起马车前帘,仰头望着城门上写着“天权”二字的牌匾,怔怔发神。良久,嘴边终是化出一抹苦笑来。
还记得那日,自己走得多么帅气,仿佛曾经在这里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都是虚无。
还倔强地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天权国土一步了。
可倔强,终究只是倔强。
放下车帘,车轮辘辘进城。离开不过两月,王城依旧是一片富庶之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依稀记得,过去的瑶光也是如此盛景。只是那样的盛景和时光,除却梦里,他再没能回去。
碍于拖了个油瓶,唯有等到子夜时分守卫交接之时,庚辰才能抓着机会带慕容离进宫;再下药迷了向煦台外的宫人,这才费尽千辛万苦,将自家一日比一日任性的少主推了进去。
向煦台中的陈设,一切如旧。
只是,凌乱了很多。
地上桌上,处处都是散落的宣纸画卷。随意捡起一张,画中红衣长箫,恍若谪仙。
一张张看过,或是他的冷,或是他的笑,或是他批改奏折时的模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他。
下意识瞄了一眼旁边的几案,借着朦胧月光,依稀可见他离开时刻意留下的一大叠奏折。走上前一抚,上头竟还积了灰尘。果真是⋯⋯一本也没有动过。
幸好他挑的都是些时效弱、须从长计议的奏折,不然这放了两个月,不发霉都应扔了。
悠悠叹息,放轻了脚步,缓缓往寝殿内走去。
拨开重重纱纬,那个脑海中孩子气的天权王映入眼帘时,慕容离心头微微一动。
执明正和衣躺在榻上,长睫低垂,面色苍白,浅浅的月光落进来,在他的脸廓镀了一层柔柔银色。
手中,还握着半截断掉的银簪。
好气又好笑,慕容离缓缓蹲下身,不由自主探出手,轻轻沿着月光下执明的脸廓抚摸下去。
有那么一刹那,心疼透彻心扉,深入骨髓。
这张脸,这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竟也有了凹陷的面颊、消瘦的棱角。
记忆中,他总是活泼好动、混吃等死,静不下来半刻,实在闹的时候,还能抢了自己手中的奏折。可今天,他却这样安静了,安静得,脸上有了沧桑,一切都像个梦一样。
似是察觉,执明忽然间胡乱一抓,刚刚好抓在慕容离手腕上。慕容离一惊,正欲缩手离去,却听得耳边轻轻的、像风一样的声音:“你别走⋯⋯阿离⋯⋯”
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再度失了力气,滑落下去。
一个梦罢了。
梦中的,却是他。
慕容离愣了片刻,起身小心将云被为执明盖上,缓慢垂下眼帘:“若哪日王上能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无论我去到哪里,所到之处,皆是天权。”
他自觉说的并非什么安慰之言,可执明却锁眉渐松,凌乱粗重的呼吸也在这之后和顺规律起来。为何呢?
“少主,时辰到了,还请少主从速。”屋顶传来的声音,头一回字字如此刺耳。
慕容离轻叹出一口气,慢慢抽离执明被中的手,站起身来。
十日。从尹山到天权,来回十日。
他知道事情可能随时有变,也知道有更重要之事要做,可这十日奔波,却只是因为自己任性,想来多看执明一眼。
所有计划推迟十日,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回来看看,那他现在,一定会后悔。
⋯⋯
数日后,天权朝堂迎来了一件大事。
早朝时分,众臣抱着自己的奏折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并非是奏折中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是因这些交上去两个多月的奏折,居然回下来了。
王上亲笔!喏,大大的一个“敕”字!
虽然王上批的内容⋯⋯实在不敢恭维,但字里行间如此认真的批示,自王上登基以来便从未有过!
朝堂正如大清晨的菜市场般炸锅,加之已过了大半时辰,王上还未来上朝,这锅便炸得更厉害。忽然一位宦官自后殿悠悠然踏入,尖细的声音来回回荡:“王上驾到——”
王上上朝!?
菜市场更添一笔浓墨重彩,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声鼎沸、鸡飞狗跳,哪怕是太傅在前头维持秩序,这架势也没有丝毫消减。直至执明坐上王座,委实看不下去,怒拍龙案,菜市场们才恍然,忙不迭列队排好:“微臣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执明揉揉惺忪睡眼,掏掏耳朵:“本王昨夜回梦,梦见阿离劝谏本王专心政事。得了,本王今个大早上好不容易爬起来,就听你们这么聒噪。你们说说,本王该如何万岁啊?”
冷场。
执明摆摆手:“算了算了,都起来吧。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虽然王上仍是那般不靠谱的模样,上朝时间也晚了许多,可好歹坐在上头了,也没了过去两个月那种生无可恋的形容。是以各路朝臣跃跃欲试,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搬出来。
“今年冬天虽来得晚,却十分急,北部向锡郡忽逢大雪⋯⋯”
“去救灾。下一个。”
“遖宿以虎狼之势连下天玑、天枢两国,我国虽有昱照山为天险,却也实在应该早做防备⋯⋯”
“那就去早做防备,问本王干什么?这事交给你了。下一个。”
“我天权长时偏居一隅,虽国富民强,但昱照山外已是群雄逐鹿之势⋯⋯”
“本王心疼军士百姓,不想打。下一个。”
“⋯⋯”
“下一个。”
“⋯⋯”
无数句对答如流下来,整个朝堂再度冷场。太傅心头暗暗滴血。
他那个勤勉政事的王上啊⋯⋯真是幻灭。
执明把玩转着手中笔毫,发觉下头许久没有声响,极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不是屁事那么多么?都没事儿说了?”
沉默。
执明长长伸了个懒腰,再扭扭脖子,正襟危坐,字字缓缓说得清清楚楚:“好。那该轮到本王说事了。”一向和蔼随性的目光在满朝大臣上下左右依次扫过,最终落在中间一人身上时,目光更加和蔼,微笑牵得更深,“王叔。”
那头的王叔浑身一凛,连忙步出列来:“微臣在。”
执明刻意瘪了气势,歪着脑袋支臂趴在案前,盯着他家王叔的眼神却没有移开半寸:“你觉得,今日本王这朝上得怎么样?”
王叔有些哆嗦:“王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假以时日⋯⋯多加熟悉,必能成一代明君。”
执明双目微眯:“你是说,本王现在不是明君,是昏君咯?”
王叔吓得立地扑跪下去:“王上!微臣并非此意⋯⋯”
执明哪管他此意彼意,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仰着脑袋揉揉脖子:“也难怪啊。本王如此昏聩无能,任谁见了如本王这样的昏君,都应该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取而代之、救国救民吧?”
王叔连连磕头:“王上,微臣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王上!”
“那就奇了怪了,”执明怪夸张地瘪起嘴,依旧转玩着手中的笔,“若不是有人想取代本王,莫非是本王傻了,往自己的酒里下毒么?”
如惊雷轰然打下,那王叔瞠目结舌愣在原地,竟一时都忘了求情。
执明立时起身,愤然拂袖,一件物事从袖中摔下,滚到王叔面前。
一包完完整整的慢毒。
“执华,你该当何罪!!”
王叔已然傻了,呆呆拿过地上的慢毒,突然间反应过来,将其甩开:“王上明察!微臣没有⋯⋯没有给王上下⋯⋯下⋯⋯”汗流浃背,却没有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东西,可是刚刚才从你府上搜出来的。你府上的人,除了这件事,还有你如何拉帮结派、贿赂宫人下毒之事,该招的已经吐干净了。”执明坐下,狠敲了两下龙案,“王叔啊王叔,本王为了查你,迟了近一个时辰才来上朝,你可真让本王费心啊。”
王叔已是浑身发抖,五体伏地,哆哆嗦嗦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王上,微臣知罪⋯⋯可微臣⋯⋯求王上恕⋯⋯恕微臣⋯⋯”
“知罪了,语无伦次,想不出该如何辩解?”执明似在专心转笔,并不看他,“不就一条人命么,王叔,其实本王觉得,黄泉路上长得很,你可以有很多时间慢、慢、去、想啊。”
还是和蔼可亲的语气,却在瞬间令众臣不由背后一阵刺寒。
难怪王上迟了那么久还肯来上朝,原是趁着群臣皆在朝堂之上时,悄悄拔了眼中的钉子。
今日是执华,明日不知会是谁,更不知哪日,万一自己起了这等心思,王上这样和蔼可亲的对待,会落到自己身上。
不寒而栗。
“淮安侯心怀不轨,意图谋逆,罪不可赦,着废其侯位,三日后问斩市前。其家眷妻子,男丁充军,其余皆没充为奴!”
⋯⋯
这一回下朝,执明并没有先行离去。
直到最后一人、连同刮目相看的太傅都离去之后,他才长长松了口气,摊在座上。其形容,依然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天权王。
摊够了,坐起身来,莫澜已到了身旁:“王上今日当真是威震朝纲。”
执明指了指面前摊开的一本奏折,有气无力道:“要不是阿离,本王得被自个吓死。”
奏折上慕容离的笔迹,写的不是别的。
正是方才执明威风凛凛所念的台上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