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各怀心思·各有各的小九九
小说: [执离]月光诀 作者:凤灵 字数:3195 更新时间:2019-09-21 17:00:27
莫澜乃是狠狠惊了一惊。
却并非因慕容离深夜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而是他头一回指名道国,唤执明“天权王上”。
黑暗中虽看不清人,莫澜还是急忙抓了衣服穿好,直起腰站在床前,不敢显露半分不敬,言辞却还是试探着:“阿离,你这是⋯⋯”
“寡人在问你话。”
莫澜惊得扑通摔到地上,脑袋磕着床沿生疼,可他顾不得,只对着面前隐约可见的人影支支吾吾:“我、我毕竟是天权使臣,王上当然要交待我一些国事啊。”
慕容离似乎沉默了一会,又问时,声音竟有了几分颤抖:“今日宴上,你说的话,是他教你的?”
这个“他”是谁根本不用多想,莫澜连连颔首:“是王上吩咐的。王上说,只要阿离你不反对就可以⋯⋯阿离你莫这样吓人,你知道,我胆子向来小,这万一要是吓出了问题,我该怎么回天权复命⋯⋯”
这次,却久久没有回应。
莫澜眨巴眨巴眼,壮起胆子起身来胡乱摸了一把,前头,哪里还有什么黑衣的人影。
⋯⋯
一身夜行的慕容离被庚辰扶着回宫后,直至点了灯,庚辰才发觉他的脸色是何其消瘦苍白。
“王上⋯⋯”
未尽之语,很快就被斜倚在床头的自负的君王打断:“无妨⋯⋯去年的旧疾有些复发,不必叫医丞,缓⋯⋯缓一会就好⋯⋯”
“又是因为他⋯⋯又是他!”
右手重重一拳狠力砸在立柱之上,几许血滴飞溅,庚辰却仿佛麻木得没有感觉。盯着右手指缝间的血星,他自己怒睁的眼也几乎要流出血来。
慕容离皱了一皱眉头:“庚辰⋯⋯?”
庚辰合目吸了口气,强忍着颤抖道:“王上您休息一会,臣⋯⋯臣这就去偏殿取应急的药。”
他快速离去的背影,依稀间有些僵硬,看着甚是萧索。
慕容离靠在床头,捏住衣襟,努力压低声音地咳嗽着,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庚辰离开的方向移开。
他不是看不懂庚辰在恼什么。
上一个冬天,他先是去了极寒的尹山与戚将军回合,又为见执明一面连日奔波,之后挥师南下,还冒着倒春寒去遖宿西部将执明打捞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原本只是两场风寒,他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料那第二场风寒,给他留下了病根。
医丞早已不止一次劝过他,万万不可太过动气。他也知道,他也知道没了一个好的身体,所有图谋,将尽归尘土。
甚至在执明不知生死时,他都能冷静地布置好一切可能发生的后事。可如今⋯⋯
何其可笑。
或许,他是吃醋了。
原本对于通商的打算,的确是铸造新币、分作五处,可他没有想过会是莫澜提出来,也没有想过,骆珉会完善得和他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
莫澜的话,便是执明的话。
而执明,是一国的王。
家国利益面前,所谓的儿女情长和血海深仇都显得那么苍白。如今天璇独大,钧天本就不是天权最合适的盟友。就如现在的天玑一样,他要与天璇接触,向天璇示好,也是人之常情吧?
作为王,他并没有什么错。
没有什么错啊⋯⋯
庚辰回来时,慕容离已缓和了许多,其实用不着那些药物。但为了确保万一,他还是监督着自家王上好好吃药,还苦口婆心地多嘱咐了两句。
顺便,损了执明两句。
得到的回答是慕容离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白眼:“你的话越发多了。”
庚辰有几分尴尬,转而问道:“王上真的没事?”
慕容离摇了摇头:“无事。有事的是你。”
庚辰这才想起之前慕容离交待过的正事。即便现在他非常不想在这种时候言说,但慕容离已问,他不得不答:“那些树叶,已经放下去了。”
⋯⋯
银月悬空,扰人睡意。
哪怕在宴上激辩群雄甚耗体力,骆珉仍旧一夜难眠。
只因原本想着与己无关置之不理的那个名字,在到了固磐城后,居然又浮现了出来。
公,孙,钤。
他知道那是什么人,也知道自己捡到的树叶更类似于求救,但扑朔迷离之事,还不在于此。
而在于今日从钧天王宫回来后,天璇使团三三两两暗地里讨论的事。
“那条清溪漂下的树叶面上,用蜡写着公孙副相的名字。”
“你也见到了?”
“副使将那些树叶全捞了起来,唯恐旁人晓得。”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捡到的树叶,是两片之间封蜡藏信,而不是将字直接写在叶上。
自己捡到的,定然是求救。
可他们捡到的是什么?
公孙副相本就死得蹊跷,倘若公孙副相当真还活着,且被钧天软禁,那树叶那样明显,钧天王不会发现么?
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想不通,就止不住地想要想明白,仿佛着了魔怔。
如果,他是钧天王⋯⋯
只要向天璇使团放出这种消息,消息再分别传回王党和仲党⋯⋯
令消息查实⋯⋯
以王上与公孙副相的交情,定会为之忙乱⋯⋯
而仲堃仪与王上的嫌隙会更大⋯⋯
朝堂党争,愈演愈烈⋯⋯
——是离间!
前因后果终于想了个通透,黑暗中双目猛然睁开,流淌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急忙撒开云被坐起身,正要点灯去书一封给陵光或者仲堃仪的信,通透的白光突然间闪过脑海,半站起来的身子却又坐了回去。
——不过,似乎,也是一场好戏呢。
既然是从清溪漂下来的,而钧天王也有将此事散布给天璇的想法,那公孙钤软禁之处绝对会刻意留出破绽。他就替陵光省去查实这一步,扇个风加把油,想必这戏,会更加精彩。
——天璇——
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大雨倾盆,砸在萋萋芳草的坟冢荒野里,麻麻地响。
内侍撑的伞架下,陵光依旧一袭紫纱,只是沾润雨点,无风而落,紫衣更是沉沉。眉眼微微低垂着,交握在腰前的双手抠着手背,愈来愈紧,也愈来愈疼。
面前不远处,上卿公孙副相的墓冢已被数十名内侍掘开大半,大雨冲却了棺椁上的泥土,冲得那棺椁在电闪中发亮。
两日前,他接到在钧天的使臣传回的密报,说钧天清溪的树叶上用蜡写着公孙钤的名字;他本还怀疑,未料又过一日,新的密报中夹杂了骆珉的信,里头没有一字,只有一件物事。
那是公孙钤腰间的半块朱雀玉佩。
那块玉佩,是他亲赐的东西,是副相的象征。
棺椁完全显露,有内侍小跑过来:“王上,当真要⋯⋯”
陵光咬了咬唇,道:“开棺。”
语气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套棺被打开,伴着沉闷的摩擦声,里面的棺盖也缓慢移开。
只是移了一半,便不动了。
发觉那里内侍的神情惊恐,却半天扯不出半句话来,陵光也顾不得瓢泼大雨淋身,径直走到棺前。
死水般的眸中泛起微澜,荡漾到手指脚尖,几乎令人窒息。
空棺。
“王上,这——”
悲,喜,酸,甜,混杂在一起泛上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分明在笑,可同时也有什么温热涌出眼眶,和着冰凉的雨水迷蒙了双眼,再看不清棺中空荡荡的白布。
“是空的⋯⋯”
“他不在这里⋯⋯”
陵光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到最后,竟是泪流满面地大笑:“你们看到了吗?他不在这里,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一道电闪,天裂了。
⋯⋯
仲府后院,平静无澜,外头无论何处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到了这里,都不过是湖上的圈圈涟漪。
一袭碧衣的清瘦少年坐于廊下,面前下人专门安置的几案上铺整了一张宣纸,摆好了几色水墨。提笔,一笔一画皆如羽毛般轻柔,只是时不时突如其来的咳嗽,总会令他不得不停了笔毫,将一幅画断在那里。
咳嗽稍停,他刚要继续下笔,肩后忽然伸来一只大手,将他的右手拿住。背后,是既轻又温柔的声音:“为何不好好吃药?”
孟章一愣,瞥了眼左边还有一半药汁的药碗,又忙看向别处:“你的手莫挡着。再过几日花谢,我就画不着了。”
仲堃仪觉着好气又好笑:“天璇的花,总要比天枢谢得晚些。”
孟章又是一个愣怔,良久,才喃喃:“这样啊⋯⋯我都忘了此事了⋯⋯”
忘了,天枢苦寒,没有谢得这么晚的花。
他真的在天璇待得太久了。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富贵闲人,从侯府,到王宫,到现在的仲府,哪里当过哪怕一日的君王。
可至少,他,是天枢人。
“微臣伺候王上喝药,可好?”
询问的语气,却不给半分询问的余地。仲堃仪一身华贵的黄袍,如墨长发垂肩,轻轻步到前头,一手端起那半碗尚温的药。
孟章抿了抿唇:“仲卿,我想回天枢。”
不想那王位,也不想去逐鹿天下,他只是想回到故土。
仲堃仪不卑不亢:“天枢苦寒,即便夏日也湿气太重,于王上养病不利。”
孟章苦笑一声:“我这病,现在尚且如此,待到入冬,还不知能不能熬过去。仲卿,是连本王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满足了么?”
仲堃仪面色骤变:“王上切勿妄言生死!天璇宫中医丞的医术较天枢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一定⋯⋯不,微臣定能保得王上龙体安泰。”
孟章默然,只是停了笔,仰头凝着他的眼。
他当然信,无论这话是安慰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心意是真的。
但⋯⋯
“仲卿,”辨不出话出了口是无奈还是愤恨,他只觉心里头空得没有归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给不了你想要的⋯⋯而这些,陵光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