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全从御书房往御膳房走，他身后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小太监，黑黑瘦瘦，但长得还算周整，这人叫福正，是林全刚提拔上来的，认了林全当干爹。

福正也听了那厨子的事，此时心里头琢磨着什么，凑到林全跟前，小心翼翼问道：“干爹，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于己无益的事？”

林全拿着拂尘走着，闻言回首瞪他一眼，四处扫了一眼，见四周并无人，这才装作掩唇对他道：“你我都是奴才，没有什么于己有利无利，主子的事才是正事。”

福正心中一怔，这又想起前些日子楚荆下令杖责他们的事情，其实他们这些下人倒是无妨，可干爹已经是总管的地步，这个模样岂不是给人看了笑话？他以为林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没想到这次竟然这样就算了么？

半个时辰后，林全端着一盘糕点到了御书房。那厨子也不是傻子，整日里在左相府里，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防人之心，好歹没有炕两个大饼，而是精心制作了些面食点心给皇上。要知道大人走时可是刚将小皇帝给教训了，此时他更是战战兢兢。

话说林全刚进来便看到皇上正在整理着一本奏折，里头还夹着一张纸。

顾仁看到林全进来，突然睁大了眼睛，两眼仿佛放了光：“这是左相会吃的么？”

林全忙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只让他做了些拿手的来。”

糕点只有一口大小，顾仁没来得及洗手，拿起一个塞到嘴里，正准备咀嚼，突然感到一丝奇妙的味道......

顾仁想用手捂着鼻子，顺便擦下眼泪，突然发现手上竟然还沾了墨水，他竟然全都吃进去了。

一刻钟后，顾仁清理了一脸的眼泪，洗了手，簌了口，终于认真看了看这个点心，皱眉道：“左相每天就吃这些？”

林全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顾仁今日心情很好，此时只是好奇地盯着这个点心，他只好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这厨子做得最拿手的。”

“咳咳......”顾仁被呛到了喉咙，他感觉舌头已经没有了知觉，说话时也只能直着舌头：“这糕点先前朕也吃过，可是这个为什么那么多辣椒粉？楚荆这么喜欢吃辣么？”

林全见他当真研究起来这个糕点了，伸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扯了扯脸，笑道：“这个，也许是这个厨子一时失手呢？”

顾仁突然看着林全：“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朕是吃不得了，要是你喜欢就带回去吃，如何？”

突然被他这么看着，林全心里一哆嗦，忙拱手道苦：“这，老奴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辣的东西呀！”

顾仁早已冷了脸，要知道，他每天的吃食都是林全来决定的，他们肯定是试过的，如今竟然弄出这些东西来，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既然如此，那以后就不要再出这些主意了。”顾仁想到什么，又勾了勾唇：“朕要是一时气急处置了这粗心的厨子，恐怕又要与左相结下梁子了，到时候等左相回来，又要挨打了怎么办？”

顾仁平时只是一副慵懒样子罢了，等他真的认真起来，连林全都有些犯怵，林全正苦于不知道说什么，又听顾仁道：“以后你还是小心些，若是再被左相拉出去杖责，朕可是管不住的。怎么说你们也在朕身边这样久了，朕有时还是会心疼的。”

林全急忙俯首认错：“是是是，都是老奴的错，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他一张老脸都埋到地上去了，本以为皇上怎么说也会对楚荆有些芥蒂，没想到皇上竟然这样偏袒他。

——

远在千里之外的楚荆正在沿着一条长堤巡视，右眼眼皮突然跳了几下，他心中疑惑，今日出门他已经给自己算了两卦，虽然说是会碰到小人，但是只要不沾水就无妨，难道是解错了？

连日奔波，有时是突然疾行，绕开一众官员，有时又故意与他们结交，路上这些人已经摸不到左相的心思了，只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楚荆已经到了四水县，跟着他的正是石天恩。楚荆先前没有见过石天恩，他觉得此人的确是消瘦，但是他不知道，此人其实比前几天又消瘦了许多，如今脸颊两侧都已经凹陷下去了，显得两只眼睛有些空洞可怕。

石天恩带着楚荆往前走，一边介绍着民情，将后头的人甩出去几步时，楚荆突然道：“本官之前收到过年大人的密信，其中也提到过石大人。”

提到年应德，石天恩心中一凌，就在不久之前，权且不论其它，他与年应德还曾对酒畅谈，说了许多无边无际的打算，可惜，对那人来说，这些当真成了无边无际的东西。

至于楚荆，他本来也猜到一些，但是没想到这左相大人竟然这样就交代了，这是，相信他还是试探他？

楚荆又道：“先前年大人说过，石大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但是，也许是太好了，许多事情不愿意拿出来说，似乎是怕连累了他。”

石天恩心中大惊，他是真没有想到，年应德竟然早就看穿他了么？而且，竟然还告知了左相？石天恩心中也思虑着，虽然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阻止什么。

至于左相，年应德当真告知了左相么？他怎么都想不清楚，待他正犹豫着，楚荆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来看他。这个人不愧是久居高位，爽朗一笑都让人不敢亵渎，他道：“像这样的地方，楚荆也待过，可惜，楚荆还是贪图享乐，最后甩手回了京都去了。”

石天恩急忙拱手，惶恐道：“左相大人言重了，楚荆的功绩世人皆知，就是在朝堂任职，那也是为了大周好。”

楚荆又轻笑一声，回身继续往前走：“原来石大人也知道，凡为官者，不必拘泥于某处，无论是在哪里，只要能为了大周好，那就不算是违背了为国为民的良心。”

石天恩倒是停了脚步，站在身后看他模样潇潇洒洒，纵使在这干热破败之地，也像是踱步在庙宇朝堂。他突然叹了口气，可惜，天下那么大，楚相只有一个。他们这些人物介意的东西，自然也不会轻易就能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