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只好吩咐宫人再去弄这么一小碗来，林全看他的眼神跟看要饭的一样，想来是不愿皇上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若是平时，这老东西定会风言风语讽刺他一顿，但是今日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楚荆也是有些奇怪了。

怎么总觉得这次回来之后，许多人都不一样了？莫非真是觉得他劳苦功高，竟然都对他礼让三分了么？

他突然间想起，自己走之前是先把人打了一顿的，如今看他们这般态度，楚荆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顾仁还是很有兴致的。

一个时辰的时间，从桌子上到地上放满了各色小碗，两人研究了不下三十种调料，御膳房一帮厨子都出动了，到最后连点上蜡烛都看不清了，这才作罢。

两个人吃了一肚子不同味道的饺子，到最后楚荆都是揉着肚皮走的，顾仁又派了护卫与轿辇送他，里头放满了汤婆子，楚荆是不觉得寒冷了，就是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羔羊，正在慢慢被蒸熟。

楚荆戌时才回到府里，本以为会冷冷清清，没想到众人都在等着他。

楚荆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送了宫里的侍卫，带着他们一同回去，一边道：“寻常不见你们这么热情，这么黑这么冷在这里做什么？”这人心里自然还是有些暖的，只是面上还是有些厉色。

左相府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十来个人，都是年纪较大的，有几个是先前丞相在世时的家奴，丞相孤苦一人，到后来家丁大多送走了，只有这些人还愿意守着相府。烟州之事，他们也有听说，如今见楚荆安然归来，面上都是欣喜不已。

楚荆的住处有一个不怎么样、但他十分喜欢的名字，叫“竹林轩”，里头有不少竹子，冬天盖了一层雪，夜里灯火照着，打在雪上反光回来，有些交相辉映的意思。脚下都是碎石小路，刚被扫过的地方又染了薄薄一层白，像是经了霜，几个人走过，立即踩得一塌糊涂。

走到寝房不远的偏厅，里头有人上好了热茶，点着暖炉，楚荆端起茶盏暖了暖手，突然想到什么：“我走的时候可有谁弹劾过我？”

管家还算年轻的，圆脸有点发福，但也已经五十多岁了，楚荆平时只当他是近朋，他听楚荆有此一问，轻笑了一下，回道：“老爷放心，这些日子外头事情不少，朝堂倒是安静下来了，先前有廖大人说过左相几句，不过皇上并没有在意，还送来了些赏赐，说是等左相回来了可以立即看到。”

他一挥手，几个人立即拿上来一个箱子。

一提起顾仁，楚荆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心道自己怎么那么有兴致，竟然陪他调了那么久的醋？

楚荆本来不报什么希望的，结果凑近了一看，真的大吃一惊。

不是什么珍宝异石，摞了满满一箱子的，竟然都是些难觅的古籍。还有楚荆前些日子着迷的画本子，去买的时候说是被抢完了，没想到竟然也放在这里头……话说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楚荆随手拿出来一本，竟然是他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先丞相的文集。他心下一惊，按理说这些东西应当交到文书阁去编撰，等编好了，这些手书就成了稀世珍品，没想到今日竟然被顾仁赏给了他。

他先是心中大喜，随后又不由得忧思，这些可是丞相大人的心血，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了他？

不管如何，楚荆今日当真是被吓到了，先前烟州还有许多烦忧事，如今想想，竟然也被他抛诸脑后了。

不过正事他还是没有忘，歇息一日，第二日早早去上朝，将烟州之事一一禀报了，这才为随行的将士求了赏赐，说了许多石天恩的功绩，也为年大人正了名声，求了谥号。

可是终究也是无用了。

如今冯尘寺还留在烟州。本来他身子早就扛不住了，只是强忍着没有病倒罢了，谁知后来他怎么突然就挨过来了，竟然还越来越结实。如今楚荆回来，他还在盯着烟州每一处工程，一刻也舍不得抽身。

那日他们去看过年应德生前所住之地，楚荆好歹也是当朝左相，虽然比不上破案多年的监察司，一些粗制滥造的手法还是能看出的。说起来那些人真是歹毒，烟州本就少水，这些人竟然拿仅剩无多的水来做文章......每每想起他都觉得愤懑。

可惜，还是没有牵出最后的人来。

——

前一日下了一天的雪，太阳一出来，气温竟然回升了不少，路上积雪都渐渐化了。

刚下了朝，楚荆二话不说就奔到了年应德的陵墓。本来年夫人已经决定，是要将尸身送回乡安葬的，不过顾仁当真是仁善，好好赏赐了年府，又将人葬在了皇陵。

可是那又如何呢？冯尘寺与他一起去烟州，刚好两人都错过了尸身送回的时间，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得。

说起冯尘寺，这人先前被年应德赏识，但是因为不能远行，没有出去办过什么大工程，如今一出手，竟然大有年应德当年的风范。

楚荆总觉得看不懂这个人，不过他对年应德的眼光是相信的。

皇陵自然不能随便进，楚荆是和顾仁一起来的。

其实楚荆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本以为先前教训了顾仁，以后两个人就再也不会回头了，他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大不了身死烟州，或是烟州事毕后便辞官归隐，没想到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坐了简单的马车来的，从皇陵回去，楚荆一直在思索什么，先前都是他见到什么都会与顾仁说，可是如今他不说话，顾仁倒是有些奇怪。

顾仁手里拿着一个蛐蛐，是方才在外头等楚荆的时候捉的，他见楚荆一句话都不说，心下觉得奇怪，微微皱眉，伸手拿蛐蛐在他眼前晃了晃。

突然这么个东西放大了在他眼前，楚荆立即回了神，拿袖子将他隔开，嫌弃地瞪他一眼。

顾仁也收了笑，老实下来，将手放好，正正经经问他：“朕也看了奏折，烟州有几日烧起了大火，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