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了。”元宝在前，东方陵在后，两人停在两道褪色窄门前。东方陵被元宝带着在这弯弯绕绕如迷宫一般的拥挤窄巷之中转了能有两柱香，才找到此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潮闷的气味，东方陵长袍下摆沾了些飞溅泥点，如释重负一般展开拧了一路的眉头。

东方陵左右看了一眼，仅有这一户门楣低矮残破，院墙堪堪遮拦，依稀可见乌瓦夯土檐顶，单薄门板木料上遍布横七竖八的裂痕。褪色的贴画被风雨摧残得支离破碎，其上斜挂着一束枯黄艾草，东方陵迟疑了片刻，轻轻叩了叩门。

元宝恭敬地守在一侧，二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东方陵手掌轻轻推了推门板，门吱呀一声错开一道缝隙。

入眼之景让东方陵与元宝同时僵在原地，元宝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小小的身子缩在晾杆旁，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陵，板着一张小脸，满是戒备之意。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小男孩从腰间抽出一柄木刀，一举一动与莫凌恒那股子狂劲儿如出一辙，奶声奶气地道：“你是谁！报上名来，小爷饶你不死！”

元宝被这孩子那副严肃凶戾的小眼神逗笑了，碍于东方陵还在一旁忙收了表情。东方陵半晌才缓过神，五官僵硬扭曲，却如何对这小号的莫凌恒提不起分毫厌恶，脸色柔和了些许，沉声道：“我不告诉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小男孩腮帮子一鼓，狠狠跺了跺脚，大声叫嚣道：“你给我等着！”转过身两条小短腿踱得飞快，撒丫子跑了。元宝追着那小身子灵巧地越过矮墙，转过头看东方陵，目瞪口呆。东方陵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柔光，哪见丝毫怒气，眼含笑意地朝元宝道：“我们走罢。”

“可还没见到莫公子……”元宝难以置信道。东方陵摇摇头“他不愿见我而已，妙仙楼那边他还是照常去，你替我跟他们协议码头的事情，别耽误正事就好。”语毕转身潇洒离去。

元宝只得快步跟上，二人出了巷，元宝开口道：“我先送您回别院。”东方陵远远望了一眼昭庆寺比香市最为鼎盛之时还要热闹几分的入口，问道：“那边怎地那般热闹？”

元宝看了一眼，想到水墨前些日无意间提及，一想东方陵近日遭受冷遇，硬着头皮答道：“听闻是来了个算命先生。”东方陵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多询问此事，朝元宝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忙你的罢，安然这些日不在，承老怕是一人应接不暇了。”

元宝闻言虽走得利落，却还是不太安心地回头望了几眼，东方陵见元宝再也瞧不见他才迈开脚步。却压根没朝妙仙楼去，而是走向将要散市的商贩那边。

承德抬眼看了一眼莫凌恒，眸光深邃“为何又要预支月钱？”莫凌恒伸手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热汗，语气焦灼道：“教内有些事情。”承德眼角不着声色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桌人，对着莫凌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别在这说。”

“真的有急事，我又不会跑了。”莫凌恒几乎恳求道，后面几个等着结账的人推了他一把，嚷嚷着：“你这小二有什么事这么墨迹，别在这耽误掌柜结账啊！”

承德立场坚定，容不得商量，冷脸道：“前些日给你的那个数，养活二十几个人绰绰有余，怎么用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心里掂量着办。没了，自己去找公子。”莫凌恒没想到承德这般不好说话，可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找东方陵，阴着一张脸钻后厨去了。

“于厨子，借兄弟点钱？”于厨子一听这话，一张胖脸顿时失色，五官都皱成包子褶儿了“我说兄弟，你去坑旁人也就算了，你坑我就不厚道了吧，你说说这些天我那点底儿都快被你掏空了，最后这点真是不能动了，咱这还攒着钱娶媳妇呢。”莫凌恒想了想只得点头，大力拍了拍于厨子的肩膀“你放心，咱铁定还你，你这份心咱都记着呢。等我发达了，保证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于厨子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胳膊肘把莫凌恒从身边捅开些许“你可拉到吧，你甭跟我借钱我就烧高香了。诶，按理你这金主出手阔绰，咋地也不能让你缺钱啊？你这是干啥了啊？”莫凌恒狠狠瞪了于厨子一眼“金主个屁，老子有手有脚，出劳力赚工资那钱花得心里踏实。老子宁可吃苦受累也不花他的脏钱！”

于厨子看着莫凌恒那副清高的样儿，扑哧一声乐了，手指头捅了捅莫凌恒胸口“就你这样？你摸着良心说说，你少收人好处了？”莫凌恒理直气壮道：“我没收过！”

于厨子嘴一扁，暗自替东方陵鸣不平，心想东方陵那么个公子哥低声下气地讨好莫凌恒，下雨送伞，饿了送吃的，热了送清风，冷了添外衣，可惜遇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玩意，敢情全都特么白送了。

“谁说人家救他一命了？人情可不是几个钱儿就能搭得上的。你以为守了几天几夜就还得了么？你就想这么算了？再想想人家怎么对你的，你也忒不长心了吧。”于厨子劈头盖脸地将莫凌恒一顿奚落，偏偏莫凌恒就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他能不知道东方陵对他好？！这要是个姑娘，莫凌恒二话不说把人娶回家去，什么叶菁菁，跟东方陵比起来都他么的扯淡。问题是他俩都是爷们啊！

“咱不说这人情你这辈子都还不清，就单说你一天天瞎寻思的都是些啥玩意，这么活着多累啊。朝人家动动嘴皮子，眨巴两下你那大眼睛，啥都来了。你能损失啥？撑死给人暖个被窝，你亏哪了？”于厨子舌灿莲花，把莫凌恒唬的一愣一愣的。

莫凌恒一拍桌子，朝于厨子摆摆手“行了行了，甭说了。看来你也被他收买了。”于厨子嗓眼一噎，被莫凌恒气得啥也说不出了。

东方陵在莫凌恒眼里那个奸诈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无论东方陵再怎么示好，看在莫凌恒眼里都是变相的收买。

莫凌恒抬脚就走，于厨子忙小跑上去拦住人“你这又去哪啊？”莫凌恒看都不看于厨子一眼，沉声道：“办正事去。”“你是不是要去找安公子？”于厨子积了一肚子苦水，祈祷这祖宗千万别说是。

“我不找他找谁？”莫凌恒抱起手臂，视线居高临下地睨着于厨子。于厨子肩膀一塌，妥协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告诉我你要钱究竟干啥，我就借你。”

莫凌恒板着的脸徒然瓦解，嬉皮笑脸地一胳膊挎在于厨子肩头，贴在于厨子耳边神神秘秘道：“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东方陵。”于厨子点点头“你说。”

“咱闺女前两天发烧，找郎中过来开了方子喝着烧也没退，这两天身上又开始起疹子，咱担心出事，这回肯定不能找寻常郎中，可你也知道，名医那架子都端得高，不一定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折腾人，诊费怎地也得这个数。”莫凌恒五个指头在于厨子眼前一摆。

于厨子一拍大腿“得，这忙兄弟帮了。不过你这闺女是亲的么？”莫凌恒拍着胸脯保证“那还有假？亲得不能再亲了。”于厨子心里打了个哆嗦，这事铁定不能让东方陵知晓，忙不迭道：“行，你等着，我这就给咱侄女拿治病钱去。”

东方陵这边猛地打了个寒战，手指一僵，立即回过神来，手里拿着一柄嵌满七色宝石的蒙古弯刀。虽然华丽贵重，可中看不中用，雕饰庸俗不堪。拿在手中乍一看还可以，禁不起端详。

东方陵犹豫片刻，还是朝那口干舌燥的店家道了句“行了，包上吧。”一小锭黄金还未递出去，清冷的嗓音于身后响起“这位公子虽家财万贯，却绝非挥霍之人，何以这般价钱买下这华而不实之物？”

东方陵径自收下锦盒，缓缓转过身去，瞳孔收缩。

面前一青衫公子，俊逸脱俗，仙风道骨，一双邪眼红如鲜血蓝如晴空，光华流转，诡谲非凡，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声音如清泉乍泄，温润悦耳“在下姓朱名巽，区区游方道士，与公子有缘，可否容在下替您算上一卦。”

“这瞎子道士算得准呢，公子真是好福气。”那商家朝东方陵投去羡慕的眼神。东方陵拧眉，沉声道：“他不瞎。”“怎么不瞎，眼皮都是闭着的。”东方陵闻言身子猛地僵硬如铁。

——作者的话——

系列文第二部《师尊大人不好惹》无存在感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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