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后
小说: 除非我们虚构了爱 作者:柳宿六 字数:2983 更新时间:2019-09-22 10:25:04
周说,前面就是秦淮河。
南京下着绵绵细雨,路边的城管和小贩吵红了脸,人群一圈又一圈的将他们围了起来,我和周从人墙后面穿过十字路口,径直上了桥,城下秦淮水,平平自落潮,我们看到的秦淮河在暗沉的光线里显得尤为从容,沧海桑田,他终究连涟漪都不愿泛起。
周在酒店楼下的小卖铺里买了包南京,他说烟是一座城市给予人们的欢迎仪式。南方的风吹的格外舒服,我们抽着烟靠在栏杆上俯视着风平浪静的秦淮河,他说从银川到南京一路南下,若不是在武汉招惹了我,也许他现在已经在洱海边上夜夜笙歌。
我偏过头看他,他的下巴上一直有胡茬,长发扎成丸子,睫毛浓密,烟酒泡出来的烟嗓轻轻哼着小调,一个人若不是有巨大的磁场,就不会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即便遗忘了他所带来的沟壑,却仍然能轻易哼出那晚他随意哼过的曲子,我说周信,你以为你是谁。
他怔了一瞬,扔掉烟头,骂我神经。
我生在沂蒙山,我爸说,我母亲是地道的南京女人,难产后保了我没保住自己,为了纪念她,起名儿的时候在我名字里放了南京的南字。
21世纪的南京将伤痛埋入了湿润的土地中,夫子庙人满为患,乌衣巷里人声鼎沸,这都是我预料不到的景象,周冷冽的背影晃荡在这之中,最后停在夫子庙前的广场上,身后便是游客心心念念的秦淮河,他们坐着游船在平静的河面上如同鬼子入侵般忘我的嬉戏,我安慰自己,也安慰周,今天公馆开放,听说不断的修复让公馆保持住了民国时期的原样,吃完饭我们去那边看看。
周没有回话,他停在一群中老年女人面前,那人唱着:
我特地妆台来报喜
怎生你反将喜鹊当乌鸦
汗马功劳赏不加
无是无非来埋怨咱
......
其实我听不懂南京这吴侬软语,只问了人家曲子名,回武汉后上百度搜了一番才知道,那是苏州评弹,于是听完了整曲,唤了声——周信。
我们在民国公馆赶上了一场婚礼,抛开原本对于故园的敬重,恬不知耻的混在宾客当中吃了喜糖才离开。
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这里藏了一整个民国时期的文化,我想,我们理应乘着黄包车,穿梭于26幢风格各异的建筑之间,或者办理入住,在公馆二层的阳台上温一壶茶,留声机里昆曲和着夕阳染红了脸颊,而他......他......
的士停在路边,周快步上了车,车子开过第三个红绿灯时他敲了敲窗框,我笑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他紧锁着眉头,不语。
我招呼师傅停车,这么多年,别的我不太会,但最会看脸色。
你做什么? 他问我。
我先去找个朋友,你有事要办就赶紧去办,完事儿再联络我。
那辆车牌号为苏Axxxx的出租车由缓至疾的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从颐和路到新街口,我的手抚摸着这座城市里每一寸陌生的角落,并陡生出一个令自己讶异的念头,任他风韵几多犹存,我再也不想来南京。
那天,南京的夜晚月朗星稀,我独自回了酒店,电视里在播综艺,那人戴着面具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唱:
日落向西来月向东
真情难填埋无情洞
红尘来呀来 去呀去也空
空中楼阁青云中
谁不追逐寻梦
浮名一朝转眼无踪
留不住又何必苦苦争锋
红尘来呀来 去呀去
都是一场梦
……
两天后周信站在了我面前,他把我从一群基佬的手中拎了出来,1912异常热烈的气氛他周信是一丁点也渲染不上,他暴怒,一拳挥起,我下巴差点脱臼,他紧紧抿着嘴唇,一下又一下剧烈的挥舞着拳头,直到巡警跑来,他的腿脚依然在砸向我,他嘶吼着,他说宋沂南我操你大爷!
我冷哼,等你什么时候真敢操了,再说这句话。
警察以寻衅滋事扣留了周信一个晚上,我蹲在派出所门口抽掉了一包黄鹤楼,我想回武汉,回到碰见他的那天,我没有顺走他的钱包,没有看到那张照片,没有折回去找他,没有答应他请客的邀请,如果可以回到起点,是不是无论如何,宋沂南和周信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
天刚亮苏果就来了,她还没化妆,穿着平底鞋,她把车门关出一声巨响,她跑到我面前,她说沂南,如果你没案底,你早就保他出来了,说到底,你其实什么都给不了他,不是吗?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初中生,一个沂蒙山里长大的熊孩子,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许多许多年,我似乎都只有那一个朋友,他转学前拿着他爸的诺基亚手机来找我,他说沂南,我们拍张照吧……
她一定不知道,关于周信,其实我给了他一整个年少时光,我扯着嘴角笑出声,嘴唇干裂,一笑便生出碎裂般的痛楚,点头默认,我伸手拦车,我得去趟医院,他妈的,南京这夜里怎么这么冷!
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我马不停蹄回了武汉,关了手机躲在家里,我从柜子里翻出了几百个钱包,男士女士,大的小的都有,里面的卡和现金原封不动的都在里面,我只是想让那些人慌张而已,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一刻他们一定感觉的到失去的滋味。
我拿着打包盒,写着快递单,有身份证的按身份证上地址的寄回,没有的寄到派出所,寄件地址精确到我的门牌号,从南京回武汉的路上,我突然发现,这个持续了好几年的变态爱好可能要就此终止了,恶作剧总有收尾,而周信,你知道吗,因为喜欢你,我不愿意再做这些疯狂的事。
然而,我以为的上门报复并没有来临,连最近的派出所都懒得派人来调查情况,很多事就是这样,你的内心遭受了巨大的煎熬,你以为天要塌了世界都要完蛋了,但其实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可是周信,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再次听到周信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武汉渐渐冷了起来,早上要穿一件外套才行,那天早晨醒来,苏果给我发了封邮件。
沂南:
我很抱歉那天奚落了你,信出来后狠狠骂了我一通,我当时急昏了头,都忘记是你打电话告诉我信在派出所扣着的,你要原谅我,我不比你少爱他半分。
但似乎没什么用,你在他就乱了方寸,你不在他连北都找不着,那天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因为打你才进了局子,我当时居然都没问你脸上的伤疼不疼,沂南,其实那天他去找你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出差回来发现你俩不在武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南京,我让他去接我,让他安置我在南京玩儿几天,他都答应了,他说你也在,好几次他说想去看看你,我都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拒绝了,他是个流浪的人,他从来不在哪座城市生根发芽,总是待一段时间就走,我跟着他一路,在武汉落脚,认识了你,我的工作换了又换,可他到了都没说要给我一个家。
我嫉妒你,真的,他从派出所出来之后到处找你,他说他很害怕,他怕你不在,他问我怎么办,他说他怕别人看出来他喜欢你。
玩儿了这么多年,吃喝嫖赌他什么没沾,以前天塌下来他会顶着,现在却是个连感情都处理不好的怂包,我爱他的所有,唯独他这一句话让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我昨天送他上了去昆明的飞机,我问他,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而失去自己的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他眼眶都红了,我让他滚远一点不要再出现。
宋沂南,周信这个人,现在是完完整整的个体,与我无牵连,与任何人无牵连,如果还有谁能拥有他的话,那一定是你,去找他,好吗?
邮箱里还有一封未读邮件,是周信。
“我在从昆明去大理的路上,我在那里等你。”
附件是首曲子,音响里缓缓流出细辛的嗓音,是那日逛夫子庙,他停住了认真听的,原以为是昆曲,百度搜了才知道是评弹。
“好好前去相见他,你时时刻刻恨着他,不要相逢埋怨他,倘若你么言语中得罪了他,五遁俱全不见个他,你从此万难寻觅他......是始而听不懂他,继而有些模糊他,终而听方始明白他......”
一周后,我在天河机场过安检,我打算去云南,去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真的在等我,我想好了,如果到了那里发现他左拥右抱夜夜笙歌的话,就把他扒光了扔海里喂鱼...
正想的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刚给我过安检的女士把一个钱包递给我,她说:
“先生,您的钱包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