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楠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今日撞见死亡的发生。

尽管他与死者素未蒙面，却还是为她感到深深的悲恸与惋惜。

因为她是萧品源的亲妹妹。

也因为她与自己差不多大。

还因为他从未见过萧品源哭得如此伤心动情。

萧品源的家，毁于六年前骇人听闻的大地震，因为那次地震，家乡的很多同胞都背井离乡，各自鸟散。

那次地震中萧品源失去了父母和亲戚，整个家族中幸存的就只有他与妹妹。

当时他刚升上高中，凭借父母在银行的积蓄，再加上政府扶持，他顺利地考上大学，之后独自带着妹妹来到这座城市生活。

虽然举目无亲，但是与妹妹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还是十分温馨与幸福，直到两年前妹妹被诊断出了白血病……

为了给妹妹治病，萧品源几乎放弃所有课程全心全意想办法挣钱，然后天天祈祷着骨髓库有适合给妹妹做移植手术的配型。

最后他终于等到了，可是手术后妹妹身体却出现了强烈地排斥反应，最后拖了不到几个月，还是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萧品源将故事说得平淡无奇，没有丝毫的波澜，然而陆嘉楠听完心里还是五味陈杂。

大地震的时候，陆嘉楠才十二岁，当时是什么情形，他也只能通过电视与网络得知。

然而此刻地震的景象就像正在眼前发生似的：震撼，惨烈，足以让人体会到自然的可怕。

“刚才我到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小吃店，所以就在便利店里买了这个。”萧品源提着塑料袋匆匆回来，声音透着嘶哑。

他往陆嘉楠怀里塞了一盒牛奶，又从袋子里取出两包袋装卤蛋，“对了，这些你都可以吃的吧？”想起方才陆嘉楠还打着吊针，他又犹豫起来。

“没事，吃什么都行。”

陆嘉楠接过他手上的卤蛋，拆开吃了一个，然后迅速喝下一盒冰凉的牛奶。

病房里折腾那么久，又在灵车内颠簸一阵，本来体弱的陆嘉楠又开始昏昏沉沉，一点东西下肚后，他才又有了精神。

“刚才真的谢谢你。”

萧品源向陆嘉楠道了声谢，在他身旁坐下，望着放在空档灵堂中间的玻璃棺忍不住神伤，只得学着陆嘉楠的样子狂吸一盒牛奶，眼里却是止不住泪流，嘴里除了奶香，还有股咸咸的味道。

盒子很快就空了，在萧品源制造的气流下不停地抖动发出嘶嘶的声响，最后淹没在哀乐中。

之前接到妹妹的死讯，萧品源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所幸遇上了陆嘉楠。

记得两年前爸爸操持过爷爷的葬礼，陆嘉楠学着爸爸的样子，向医生询问医院附近哪里有福寿行，然后强拉着萧品源去店里与福寿的行老板讲价钱，之后又很老练地联系了殡仪馆，这才为萧品源的妹妹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现在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家吧，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凌晨一点，萧品源伤心够了才想起身旁这个局外人，心里突然觉得对不起他。

他知道陆嘉楠是个好孩子，这么晚回家，他妈妈一定会急坏的。

只是有家归不得，陆嘉楠的处境也没比萧品源好多少。

“既然都送上了，那就送到底吧，”陆嘉楠向玻璃那头努努下巴，“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必她也会寂寞吧，听我们说着话，她或许会开心的上路。”

殡仪馆有规定，遗体放灵堂三日，三日后必将火化。

萧品源忍不住颓然一笑：“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开心？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哭？”

“因为全世界都喜欢看笑脸，哭的人一定没人爱，就像你，她绝对不愿像你一样，所以她一定会笑，而且是大笑。”

萧品源想反驳什么，却被自己的唾液呛到喉咙，忍不住大咳起来。

陆嘉楠却以为他被自己的话逗到咳嗽，嘴上浮着笑，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打。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堂内的暖炉旁，烤着火，想着自己的不幸默默不语，仅在某一刻会因为对方的不幸而产生莫名的交集。

“时间很晚了，”不知坐了多久，萧品源看看手机，已经到了凌晨四点，“你身体不好吧，休息室就在二楼，要不你先去睡一晚，等睡饱了你再来换我。”

“嗯？”原本昏昏欲睡的陆嘉楠打起了精神，“不是说要说话的吗？”他望着门外那间堂口打个呵欠，“你看对门那头多热闹。”

“可是你说话了吗？”萧品源问。

“我不就等你先说吗？”

萧品源：“我要等你先说我再说。”

陆嘉楠望着他满头的银发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萧品源不解。

“我在笑人与人明明是同一个物种，说着同一种语言，可大多时候却都不明白彼此说过的话……”

萧品源听了耸耸肩耷拉一双黑眉：“那你的意思就是与我没话可说咯？”

“你听我把话说完，”陆嘉楠提高声音道，“我是说，有的人即便说上很多话也无法让对方了解自己，更不会明白对方表达的是什么，可是很奇怪，从刚才起我一句话都没和你说过，却老觉得你听见了我的心里话，而我也听见了你的心里话……”他脸红了一瞬埋下头，“这或许是我单方面在自作多情吧。”

萧品源没有追问他究竟听到自己心里在说什么，只是奇怪地将他盯了很久。

“你看什么？”陆嘉楠看着他翻上半对眼仁问了句。

“我发现你这段日子变了好多，”萧品源突然脸色不安，“你家里不会又出事了吧……还有你今日怎么没去上课？你说要留下来……学校那头怎么办？你在这里有跟你妈妈打过招呼吗？”

问了一堆问题，陆嘉楠一句话也没答，萧品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很久没回学校了，对吧？”半晌，陆嘉楠才反问他一句。

萧品源：“你怎么这么问？”

“如果你还去学校，怎么不知道现在正是寒假？”

萧品源听了忍不住笑出声，只得点头承认。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陆嘉楠继续道，“你放心，刚才我给妈发了短信，现在我大了，她管不了我。”

“是吗？”萧品源挠挠一头白发，笑着对他说，“刚才我还担心，你看这么久没见，你脸色差了不少，还进了医院，所以我担心你是不是又受你爸迫害了，搞得我挺不安的，对了……”

萧品源本想问陆嘉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毛病，一转头却发现他已经仰头在椅子上，嘴唇微张地睡着了。

刚才是谁说要与自己说话的，真是逞强。萧品源轻声一笑，起身将陆嘉楠横抱起来。

“这家伙不会只靠喝水为生吧……”双手将怀中人一掂，萧品源不禁皱眉，一阵自言自语，将他抱去了二楼。

二楼的休息室有张床，不过这里在大冬天却非常冷。

萧品源将陆嘉楠放到床上，只见他不知为何满身尘土，明明数九天还穿得一身单薄，再轻轻一碰他双手，又是冰冷。

明明之前还坐在暖炉旁的。

萧品源赶紧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它好好盖在陆嘉楠身上，然后在床头蹲下，望着他的睡相，口里喃喃：“胆子这么大，在我面前也敢睡着，也不怕……”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陆嘉楠漆黑的额发。

陆嘉楠已是入梦，除了眼前的美好画面，鼻尖还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将萧品源的大衣在身上紧紧一裹，脸埋在上面深深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