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许弄欢抱在怀中，谢词才真正从无边暗夜中走出。

“弄欢，我来了。”

这是谢词将他救出来说的第一句话。

出人意料的是，被关在其中许久的周国百姓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动作。

将张凛正押入大牢，谢词命人将密道里那副棺材搬出来，也摆在了牢中。

张凛正坐在牢中，背挺得笔直，配上那张脸，看过去便是一个铮铮铁骨的人。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牢房空地上的棺材，露出了脆弱的神色。

那里面的东西，仿佛能将他的铁骨磨毁，让他看尽生死的眼里落下泪来。

落下影本来奉谢词的命令，打算开棺。许弄欢却拦住他:“落下兄弟，别开了吧。”

又对谢词道:“谢词，有些伤疤，何苦去揭。”他握住谢词微凉的手指，嘴角扬起。

谢词只觉得心口一痛，对啊，何苦去揭。张凛正看着那棺椁的神色和许弄欢得知周澄临不记得他时，一模一样。

绝望到了极致，难受到了麻木。许弄欢尚有他，哭了出来。但张凛正却是哭也不会哭了。

世人谓情爱，喜便喜不自胜，悲则撕心裂肺。

出了牢房，晨光微熙，看着远处的天渐渐褪去黑色，许弄欢对谢词道:“我们多久回烨都？”

“处理完张将军的事，便回吧。”

“谢词，你还认他是陈国的将军？”许弄欢笑起来，飞檐黛瓦在他身后构成一幅画。

“张祁那小子从小最是崇拜他这个堂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张家除了张将军，最有出息的便是张凛正，年纪轻轻，战功显赫。为人也正直老实。烨都的世家小姐都知道嫁将军与守寡无异，但看上他的却不在少数。可他总怕连累这些姑娘，便一直未娶。”

“这样好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许弄欢叹息，随着谢词的步伐，慢慢行走。

谢词没说话，只停下来握紧了许弄欢的手。许弄欢回头，答案都在两人心照不宣笑中随风而去。

那口棺材中，一定有个对于张凛正无比重要的人，使这样好的人失了理智，走上歪路。

落下影被谢词勒令守着张凛正，无聊得不行，坐在棺材边打盹。

“小兄弟，你能和我说说话吗？”半梦半醒间，有人喊他。

落下影睁开眼睛，冷冷道:“你老实待着。”

张凛正却只笑笑:“老实了大半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坏事还被人抓牢里来了，这心啊，总不是什么滋味。你不理我也行啊，我就说说我想说的。”

落下影闭眼假寐，不再说话。

张凛正动了动手上的链子，回忆起来:“我记得啊，我第一次见他，就笑过他，白白嫩嫩的像女孩子家，打什么仗啊。我怀疑他连盾都拿不起来。”

“训练的时候，他总跑在末尾，像个小乌龟。满头大汗。第一次就晕过去。还是我将他送去看的郎中。他醒来脸涨得通红的样子我也记得。是个极可爱小孩。”张凛正顿了顿:“他喝酒一杯倒，后来大家都笑话他，只让他吃菜。他同我上过五次战场，我救过他四次。刀来，我捱了。箭来，我挡了。每次他都在我床前哭，我觉得丧气，便每次都吼他。他被吼得愣愣的，眼泪还是不停落，只是不发出声音。”

“多傻的人啊，我只是看不得他的泪水，他却以为我嫌他声音烦。”

落下影闭眼问他:“不是上过五次战场？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啊……”张凛正拖长了声，看着落下影身后的棺椁，“小兄弟，给我些酒呗。”

落下影不耐烦的从桌上拿出一坛酒递给他。

张凛正抱着坛子仰头“咕噜咕噜”的灌完，声音有些许笑意，继续道:“还有一次啊，他护了我，死在周国主将的手上，死在我眼前。”他比了手势:“就那样直直的倒下去，慢慢的，我甚至看到他唇角的笑与血。他说，‘将军啊，终于是我护住你了。’而我来不及他哭一声，就又投入厮杀。血糊了我眼，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盯着那个棺椁，红了眼晴却落不下泪，当真什么都没有了。他来不及确定的心意同战场的死尸血河共埋在了黄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