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词下朝前又被夸了一顿，都是些因为新法而受利的百姓上书的褒奖书。其中有一条从来不变，为他找媳妇。他个人的婚事，已然成了陈国百姓最为关注的事。

年少有为，长相上乘，性情温和，偏偏除了一年前把个美人带回丞相府的传闻，再没消息了。惹得一群小姑娘小伙子削尖了脑袋想嫁给他。

“别介……小伙子？！”被许弄欢先派过来打探消息的江子居江琴圣，震惊之下打断了眼前小二的话。

小二羞赧一笑:“陈国甫一开始变法，临江总督便不顾世俗娶了自家书童，世人才知道变法里少了这么一条限制。有段日子官府里一天有好几对这样的“夫妻”来领婚书呢。我看公子也十分俊俏，不如……”

江子居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不了不了，我只对女人有兴趣。”

被小二狠狠的瞪了一眼。

江子居做为许弄欢的朋友，向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除非许弄欢要他出来帮个忙，他才出来。

想起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在临江的时候了，路上偶然遇到。许弄欢要上幻阁跳舞，让他为他弹琴一曲。说是为了感谢台下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回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到烨都游玩了，遣了书信要他帮忙打听一下陈国丞相的婚配情况。

他刚从周国辗转到陈国，得知陈国的律法，发现这丞相可真是个神人。震惊之下，把打听来的消息整理了一番，派人送去了赵国。

这边跟着迎亲队伍，从赵国往陈国赶的许弄欢收到来信，莞尔一笑。回江子居的信上道:“他可不是什么神人，不过是比旁人聪明些罢了。他如今没婚配，你便在烨都多呆一段时间吧，喝我的喜酒。”

谢词忙完政务，天已昏暗，下着朦胧细雨。

小赵赶着马车，马车激起浅滩之水，却不是往谢府的方向赶。自许弄欢去了赵国，他闲下来便总要去舞乐坊坐坐。也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那座许弄欢住不惯的水榭，想想这人第一次踏月入梦而来的模样。想想自己写了名字送给他，当真把整颗心都送了出去。

他这一年，半点也不敢闲，整日都在忙碌，但凡有点空隙便想许弄欢。日子越近，他就越怕，怕许弄欢得了归宿便不需要他了。和衣睡下，梦里又是那人一袭嫁衣向他走来。

他每每想起过往，盼起将来，都要将许弄欢的幻影拉到眼前，再前前后后的看一遍，然后放进心里说上几句腻人的话语。那望着空处发呆的样子，哪像什么当朝丞相，只像个傻子。

他叫小赵在外候着，接过油纸伞走进雨幕中，紫色的官袍边沿被打湿了些，却不显狼狈。

路过朱红色墙院的时候，看到那站了个人，红衣红伞，脸被伞面遮了大半，看不透彻，唯露出那白净修长的手。

站了一会儿，那人蹲下，将伞放了下来，开始用手在那处挖。好像是挖不太动，又捡了块树枝。好好的衣裳被雨弄得湿漉漉的。

谢词走过去，为他撑伞，低头问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看到他惊讶了片刻，缓过来才道:“我与我的心上人埋了一坛酒在这，他说一年后等我回来便将这酒挖出来，当做我们成亲时的合卺酒。”许弄欢越说脸越红，耳根到脖子都染上了绯色，“我想，我先来把酒挖出，给他一个惊喜。”

谢词看到他的变化，微微一笑:“那我来帮公子吧。”说着也蹲下来，用那双治国济民的手，挖开湿润的泥土，时不时与对面的人手指相碰。

没人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做着眼前的事，谢词觉得他想说的，许弄欢都知道了。

两人把酒拿出来，都湿了个透。还好谢词之前在水榭呆过几天，也留下了几件衣服。

两人换好衣服，谢词拿着干布给许弄欢擦头发。许弄欢将手轻放他手上，绽出一抹笑:“谢词，我回来了。”

他握紧那只手，从后抱住许弄欢:“回来就好。”

他不负他情深，回来就好。

迎亲那天，谢词起了个大早，府里的小丫头们都换上了喜庆的粉色衣裳，鱼贯而入，为谢词穿戴。

母亲在人要走之前，在他襟前放上十几串铜钱:“这些个都是给小茵她们那些女娃娃的，让她们在弄欢面前说你些好。”

他点点头，明了这个习俗。骑着马，便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出发。阁楼上的姑娘家们倚着栏杆，把从城外采来的桃花洒了一路。

百姓开了门户，在家门前燃起红烛，向他道着恭喜。谢词在马上一路作揖，才来到王宫前。

宫人们抬着极华丽轿子走出来，层层红色的帷幔间，依晰可以辩认所坐之人眉眼是怎样的倾城国色。

许弄欢也瞧见了马上的人，看着他将钱分给轿前的女娃娃们，笑得十分好听。虽看不大清，但也知那人定是红袍金冠，墨发高束，露出不笑便有三分笑意的眉眼，让人恍若身在三月桃花林中，美色与春意共赏。

回去的路上，百姓的欢呼更是一声高过一声。宫里的嬷嬷们走在轿子的两侧，护卫拦着过于激动的百姓，好让她们把手中的小铜币们分发给人群中的娃娃乞丐。

好让所有人都感激并祝贺着他们，让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到了谢府门前，谢词翻身下马，站在轿前，心跳得飞快。

轿帘被慢慢掀开，露出双好看的眼，盛了喜欢只看着眼前的人。许弄欢被人扶着下了轿子。

那人红唇微弯，是藏不住的笑意，瞧向他时，谢词只觉鞭炮声渐渐远去，周遭便都静了下来，只剩下眼里辅天盖地的红。正在消弥烟雾里飘浮的红屑，构成许弄欢身后的画卷，半点都不鲜明。

唯有他身上鲜红的嫁衣，用金线绣满的织锦花，在阳光下好似无数蝴蝶飞舞。随着许弄欢向他走来的动作跃动着，一如他此刻的心。

一步，是过往所有苦痛。

一步，是过往百般挣扎。

再一步，前尘皆忘，唯有你是此生归宿。

许弄欢慢慢的伸出手放在眼前人手心，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

谢词执着他的手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跨过谢家的门槛，最后在大堂停了下来，也不曾放开。

他们之间没有红绫，只有相握的双手，炽热的温度。

当许弄欢向天地叩下头，他才明白过来，他爱惨了谢词。

谢词是他苦痛岁月里的温柔，犹豫岁月里的坚定，美好岁月里的无尽爱意。

他爱他，一如他爱他，此生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