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煦心道难怪方才身处府内西北角，却未看见院墙终起连接之处，原来是这破屋之后别有洞天。

影羽走到枯井旁，向深处看去。月光之下只能依稀看见井下一人距离之处有窄窄的石阶。二人对视一眼，纵身跃下。

二人未持火把，影羽在前，柳常煦在后，一步一步地向深处行去。约莫行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便触到了青石板制的平地。

眼前是一条昏暗的长廊，两侧壁上每隔一丈远便挂有一盏油灯，模糊地照出两侧扑了些干草的牢房。二人各自都有些惊异地看向对方，若不是这牢房的位置太过诡异，这地牢的样式格局，几乎和刑部的牢房无甚差别。

崔敏不过一介地方长史，谁给他的胆子在府中设立私狱？

于是二人握紧兵器一人在左一人在右，缓步向前行去。不过行了约莫三盏灯的距离，便来到了青石路的尽头。

眼前是一间上了三重铁链的牢房，牢房内隐约铺着些棉布和干草凑成了床铺，先前闻到的腐朽味道也愈发浓重，想来源头便是在此。

油灯的火光影影绰绰间，二人看见牢房深处，颓坐着一个人，不甚看得清面容，只是四肢皆为枷锁所困，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二人正想开口询问此人适合来历，却听眼前人先开了口，“怎么，终于要杀我了。”

嗓音支离破碎不成语调，正是与先前二人在那破屋中听到的诡异声响一模一样。

柳常煦心知口中说的要杀他的人多半是崔敏，当下遍也不想藏着掖着，直说道：“我等和崔大人并无干系，探路到此罢了。”

牢中人一惊，遂问道：“那你们是谁？”

联想先前崔敏异状，柳常煦心里对这人身份已隐约有了答案，但眼下他们若是不自报身份，这人怕是不会轻易开口，于是叹了口气道：“我等乃皇上亲信之人，奉皇上之命，前来并州查察并州长史崔敏贪赃一案。”

话音未落牢内便是一阵铁链拖动之声，一双龟裂枯槁的手猛地抓上牢门。一张与崔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贴上牢门的木头柱子，只是不同于柳常煦先前见过的长史大人那般容光焕发，眼前这张脸胡渣遍布满面憔悴，还沾了些污浊，连眸子都变得有些灰暗。

“真的？！你们真的是皇上派来查察此事的？！”眼前人竭尽全力地想要大声清楚讲话，连带着沙哑粗粒的嗓音也好似被撕扯着失了语调，灰蒙蒙的眼里有着与境况不符的希冀。

柳常煦心底莫名有些不忍，沉声问道，“阁下是？”

“我是崔敏啊！”男子激动得仿佛声音都要破碎，“我才是真正的崔敏啊！”

影羽不知先前柳常煦发觉崔敏异常之事，并不相信眼前人便是崔敏真身，问道：“阁下说自己才是崔敏，可有依据？”

男子凄凉笑道，“不信我？呵，想当年殿试一场，皇上问我等南唐后主李煜如何，其他几人大都都说其诗词冠绝今古为人传唱。可我说，李煜才情斐然，然而其人优柔有余霸气不足，为文人墨客定当流芳百世名齐李杜，为君主，却尚欠些手段。虽说彼时大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可若是李煜刚硬些，断不会如此狼狈落魄，连枕边人都让人糟蹋了去。”

男子紧抓着牢门的双手渐渐失了气力，“想不到，当年京中万人景仰的探花郎，如今也成了这般阶下囚的模样，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影羽微微点了点头，终是信了。殿试经过历来不传于民间，在场的除了皇帝亲近的影卫侍从便再无别人，所以假扮崔敏之人无论在朝在野，都无法知晓那日大殿之上皇上和学子们说了什么。而当年殿试之上，他同乐支其他兄弟一起在暗处护卫，自然是知道此事的。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一个地方官，设私狱，冒名顶替朝廷命官行不法之事，这在本朝自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柳常煦心下有些复杂。皇帝继位不过几年，前朝后宫行为处事尚是稚嫩，却不想天下升平的表象下，竟然隐藏着这样目无王法罔顾民生的事情，行事之猖獗，简直是不把年轻的皇帝放在眼里。

一回神，柳常煦便又有了疑问。既然现如今地牢中的人是崔敏，那么大堂之上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呢？

思虑间，地牢之外传来三声悠长鸟鸣，影羽一拍柳常煦肩头说道：“柳兄，是我大哥。”

柳常煦心想八成是账册的事情有了些进展，便对着牢中的崔敏拱手道：“崔大人，眼下我等尚要找寻罪证，日后再来向大人询问此案细节，还请这段时日之内，大人务必要将我等来此之事守口如瓶，等到真相大白之日，我等必将为大人昭雪。”

崔敏浑浊的眼里渐渐有了湿意，艰难说道：“大恩不言谢，二位万事小心。”

柳常煦颔首，随即和影羽几个起跳一齐消失在地牢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