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旧债难还
小说: 缥缈云间浪 作者:一口草根子 字数:3412 更新时间:2019-09-22 12:12:21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首诗讲了一个贯穿古今的道理:异地恋难啊!孤独终老是常事。
江暮昭读后虎躯一震,仿佛一眼穿过时光长河看到了白发苍苍皱不拉几的自己吹着符禺山顶的凉风,望成了一块石头。
不光不能动手动脚动嘴,还连个面都见不到!
这特么还谈什么恋爱啊!谈个狗屁!
所幸他还有高人相助,几乎是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天游。
天游当时正在闭关,近一年了,他好不容易从失去徒弟的悲伤中平复一星半点,却硬生生被洞外某人的大嗓门给喊得受了惊,从台子上摔了下来。好在他一把老骨头还算硬朗,没摔出什么毛病,听了小少年的满腹忧思之后,微笑着呷了口茶,给了忠告:没戏的,分了吧。
江暮昭瞪着他,吐出噼里啪啦一连串惊人之语。
“饱汉不知饿汉饥,事不关己瞎逼逼!你嘴皮子一动说得倒轻巧,说分就能分吗?!你晓得我们认识了多久吗?你晓得我有多喜欢他吗?!”
他跟六出相处了七年,最初虽然有点恼火他还总想着打败他要他叩首求饶,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将最初的直男志向给抛在脑后,竟然还被这个人出尘的容色仙气给迷了心智从此在弯曲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天游眉梢一挑,眼中精光一闪,道:“既然你们感情如此深,你决计放不下他,他也当是如此。你当不必担心才是。”
江暮昭抽抽嘴角:“……”怕只怕年岁这把利刃一刀下去毫不留情。
“除非……”天游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江暮昭,补充道,“从头至尾只是暮昭你一厢情愿。话说回来,暮昭你不会没有听从我当日之言,反其道而行之,霸王硬上弓了吧?”
江暮昭竟然无言以对,喟叹道:“想不到师祖您脑瓜子里也是藏污纳垢啊。”
天游轻咳了几声,端正姿态,一本正经地支了招。
他说,旧时有鸿雁传音、鱼传尺素,又有黄耳传书、风筝通信。一纸红笺虽比不得耳鬓嘶鸣,却总好过没有。
为难之处在于,江暮昭一传不成尺素,二没有养狗,三风筝飞不到招摇山,四没有鸿雁……
“巧了,你师父元和养了好些花鸟。只是他爱惜如命,只怕不会轻易给你。不过我相信以暮昭你的聪明才智,定能马到成功。”天游捋着胡子笑呵呵道。
“那是自然,多谢师祖啦!”
他当然知道怎样弄到鸟,夜深人静,浑水摸鱼呗。
……
“啾啾啾,小胖子!”
“你才胖你才胖!”
“你照照镜子,看谁胖!”
“你胖你胖!”
江暮昭笑嘻嘻地捏了这只小灰鸟一把,把它往天上一抛,道:“飞一个给我看看!”
没有预想之中的展翅翱翔一飞冲天,小灰鸟惊叫了几声,扑腾着两只翅膀在空中挣扎了两三下,然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了。
江暮昭把它捡起来,猛地看见一抹鲜红色,揪着它的屁股,道:“哇,屁股都摔出血了?!”
“……那是它的尾羽。”赵子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哈哈,灰胖子长了红屁股!”江暮昭嘲笑它。
小灰鸟啾啾叫了几声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啄了江暮昭两下。
这时韩少川拿了吃的进来,进门就道:“元和火冒三丈,正在到处找鸟呐!江浪,我觉得他第一个就要怀疑到你头上。”
江暮昭才不怕,元和根本没证据,能把他怎样?
他夜里去盗鸟,其他鸟都乖得很,他正愁不知要选哪只,这只鸟就突然喊了声“顽徒”,吓得他以为是元和发现了。就冲这一声,他拍板决定就这只鸟了,多么有灵气的一只鸟啊!
带回来之后,他却发现这只鸟竟然笨重到飞不起来……
“不会飞?我要你何用!诶,子琰兄,咱找个地方将它烤了吃掉吧。”江暮昭嫌弃地看着小灰鸟。
“啾啾!不好吃!不好吃!不好吃!”小灰鸟在江暮昭手心里发颤。
“那你飞一个试试,要是能飞,尽管逃走。飞不走,咱就火盆子里见。”
江暮昭将小灰鸟放在地上,它赶紧扑着翅膀,扇了好久,终于将肥胖的身体拖离了地面,带上了空中。然而……没飞出一米,就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江暮昭揪着它屁股上的红毛将鸟提了回来,万分嫌弃道:“还不如一只鸡啊,鸡都比你强!”
后来韩少川提议说给这只鸟输点灵力,它或许就能飞了,小灰鸟啾啾叫得特欢,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江暮昭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施舍了一点灵力给它。
果然有效!小灰鸟的肚子圆鼓鼓轻飘飘的,随便扑腾两下翅膀都能飞起来了,欢叫了一阵,趁人没注意就往窗外飞。
“啪”地一声,窗户合上了,它一头撞在了窗子上。
总之经历一顿威逼利诱,小灰鸟踏上了远赴凫丽招摇山之路,爪子上还绑着某人张牙舞爪的小信条。一路上它重复喊着“六出”,喊得口干舌燥,终于在赶了几天路之后上了招摇山,被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少年素白如玉的手握住,取走了小信条。
小灰鸟在华衡阁里吃得香睡得好养得膘满肉肥,死也不肯走。直至有一天看到一个腰间别着短刀的冷面女子,被吓得毛发直立,哆哆嗦嗦地躲到云初尘身后,讨了点灵气,滚回符禺山了。
江暮昭盼了它许久了,两手掐着它,掐得它差点喘不过气。
“回信呢?”
他找来找去,愣是没找到回信,眼神吓得小灰鸟两眼睁得老大,一动也不敢动。
“笑!笑!”
小灰鸟忽然蹦出两个字。
六出笑了?江暮昭立刻和颜悦色了,眉眼弯弯的,笑着摸了摸小灰鸟的头,拍了两下,道:“没白养你!”
小灰鸟被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几日,某日江暮昭又将写得满满当当折得奇厚无比的纸条绑在了它腿上,揪了揪它鲜红的尾羽,将它送走了。
一朝被逮欲逃难,一日妥协千日跪!送信的差事从此便隔三差五没完没了,小胖子成功地掉了一身膘。
那段时间,江暮昭翻了许多书,读了许多淫词艳曲,写了许多情信,赵子琰和韩少川皆不知道他成天写些啥,只是向他投了不少白眼。
云初尘偶尔回过几封,每回看到江暮昭的张牙舞爪活蹦乱跳的手书,他都不禁莞尔。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有一日,还有一个人看过信。
阿玥早就注意到了它,曾经将它捉住,交给云舒衡。
云舒衡将它腿上的信取下,看了一眼,他看清了信上的一句话:“你这个人怎么像只猫似的,一只挠,挠得我心痒痒。”
云舒衡眉头皱得很深,他眯着眼看了半天,将信纸卷好,绑回鸟腿上,揉了揉眼睛,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阿玥问他怎么了,他说,我竟然只认出了一行字,没想到竟有人字迹狂草至如此地步!
云舒衡同时感叹,这样还能锲而不舍地通信,可见收信人是如何包容对方了。后来他亲眼看见云初尘抱着那只送信的灰鸟,又看见他拆下了信条,脸上春风含笑的样子,顿时惊了。
光凭字迹他就可以断定送信的是个粗糙男子!竟然有男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给他儿子送了这么多言辞肉麻的情信!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云舒衡保持了沉默,他眼睁睁看着这只鸟在他家飞来飞去,出现了长达一年之久。一年来,一直是他的噩梦。
他和云初尘的关系并没有多好,他甚至没听他儿子喊过他一声爹。多年来他过着受人轻视不被待见的生活,他不敢拿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开玩笑。他输不起。
可是他又怎么能看着云初尘误入歧途被人拐带?这同样是自掘坟墓的做法。他得受多少人的耻笑?他兢兢业业维系的华衡阁又该面临怎样凄凉的境况?
可喜,他有碧绡。
“夫人,初尘已经二九了吧?”
“怎么?夫君想让初尘讨个媳妇过门?担心没人瞧得上他?”碧绡很快便明白了云舒衡的心思。
“怎么可能有人瞧不上我们初尘!我当然不担心,就是怕他修道太久,清心寡欲,不想讨媳妇。你问问他有没有娶亲的意思……”
碧绡笑着应了。
“我觉得许家的闺女不错。”云舒衡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
碧绡如何不懂他的意思,许家是踇隅镇上的大户,权财兼具,如若能与他家联姻,华衡阁必然枯木逢春。
她想,她是一定要帮着自己夫君的,如果云舒衡不开心,她也不会好受,而这件事,除了她,谁也帮不上忙。她怎么忍心推辞?
碧绡熬了云初尘幼时爱喝的神仙粥,这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用料仅是糯米、葱白、姜和米醋,味道也寡淡,可云初尘就是将这东西放在了心上。她记得,幼时他喝过一次之后,就时常嚷着想再喝,而她答应了几次就骗了他几次。
云初尘喝粥的时候,碧绡开口提了娶亲的事,云初尘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极为平静地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碧绡问是谁,云初尘说是个男子。
她觉得不可思议,问:“是不是为娘曾赶你走冷落了你,你就要这样来报复为娘?”
他安静地喝粥,没有作声。
碧绡说:“荒唐!你要为了一个男子辜负爹娘?”
云初尘唇角竟有笑容,他看着碧绡,道:“娘不是为了爹,抛下了儿子吗?”
“这么多年了,你记恨我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这些年我的痛苦不比你少!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月明,我不想看你毁掉这些。”
“你知道就是因为当初生了你,我才会这么多年潦倒失意,你终究还是亏欠我。”
“我求你……娘求你!帮帮你爹。”
“帮帮我!”
碧绡一声声的乞求,听着却不容置喙。
粥已经凉了,云初尘将碗放下,攥紧了手中的信条,许久又松开。
他从来都不是温柔的人。他是雪,是冰,是六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