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林玉之本就病得不重，也许是杨正廉不惜用了好药，当日夜里林玉之的病就好了大半。由于白天睡得深沉，到了夜晚，反是睡不着了。

破庙其实很小，但是杨家的随从用帘子把破庙隔成了两半，杨林两位公子睡东边，琢儿等一干仆从睡西边。但纵使有帘幕隔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仍是不断传来，惹得林玉之心烦意乱，索性从行囊里拾了一本书跑到庙外温起书来。

苍穹之下，深林之中，借着疏影的月光，林玉之把书看得出神。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礼。”

“君子尊德性而…”

“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身后穆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啊，杨大哥。”林玉之有些抱歉的说道：“可是玉之扰了杨大哥安枕？”

“是我自个儿睡不着，何怪乎玉之？”杨正廉抬头仰望浩瀚星空，自语道：“只有在这种荒郊野岭，才更能让人生出宇宙之大，品类之盛的感慨。人之在世，俯仰一瞬，须得极目骋怀，畅游于天地之间才能不枉人世一遭。”

林玉之没想到杨正廉作为一个商人，竟有如此宏大阔达的心境，暗暗称奇，内心也对眼前人油然生出许多敬佩之意。

“杨大哥走南闯北，想必也去过很多常人没去过的地方吧。”

“皆是生意上的来往，实在不足挂齿。听说玉之这次前往上京，是为了秋闱之试？”

“正是。”两人聊着聊着，也不顾夜寒露重，山石硌人，便这么不管不顾的席地而坐，天南地北的畅聊起来。

杨正廉是皇商，年纪不大，却见识过许多大世面，也经历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更是自骨子里有一种浑然的大气，让林玉之好不敬佩。

而林玉之长在江南水乡，灵秀自成，谈吐之间尽是风流雅致，钟灵毓秀，让杨正廉也是喜爱得不得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发现意外的合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就决定两人同去上京，途中也算有个伴。

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加之足足聊了整夜，林玉之的病断断续续又拖了些许时日。以至于两拨人马在山坳之处逗留了些许时日。

这日林玉之稍感身体利索了一些，便提出想在破庙四处游玩游玩。他扼腕叹息道难得来此人烟未至之地，入眼之处皆是天地灵秀，若不好好赏玩一番实在有负韶光。他自然是有一堆的大道理，杨正廉也只能无奈的笑笑，把去上京的日子又往后推迟了些。

林玉之是很珍惜与杨正廉相处的时光的。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在路上遇到心意相投的朋友。俗话说出门靠朋友，杨正廉不仅仅是可靠的朋友，更是可靠的大哥。素日在家中，林玉之是长子，弟弟兰之处处倚靠自己，而如今是他第一次体会倚靠他人的感觉。

而杨正廉更是对林玉之喜欢得不得了，林玉之的才华，林玉之的聪颖，林玉之的一颦一笑，皆让人着迷。故此几乎两人相处，杨正廉事事都宠着惯着林玉之。

即使林玉之提出要在这荒山野岭中闲逛这样无理又危险的要求时，杨正廉也舍不得拂了他的意。

如今已是夏末秋初之境，天高云淡，层林渐染，确实别有风致。两人一路言谈一路欢笑，自是好不舒心好不惬意。虽然山石难行，也阻挡不了二人的兴致。

奈何毕竟山野之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此时的林玉之就是万分后悔拉着杨正廉跑出来闲逛。

“杨大哥你松手吧！”林玉之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乞求，几分急切。

“傻孩子，坚持住。”杨正廉虽努力作出一派轻松形貌，但言语之间已经透出几分吃力。

“杨大哥…”林玉之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惊惶的微微侧过头，眼角之处只见下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尖头竹竿，有好几尺深，有的竹竿上甚至还插着动物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

而此刻的杨林二人处境也不比那些畜牲好多少。

当林玉之一脚踩空掉落猎人陷阱的千钧一发之时，杨正廉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扯过林玉之，而以己身之力把林玉之向上托，不让林玉之受到一点伤害。

“玉之，你知道北雁为何到了雁南关就会回飞吗？”杨正廉额头上冷汗噗噗的往外涌。

“杨大哥，此时说这些做甚？”林玉之已经带了哭腔。

“你跟我说说话吧玉之，我怕我…”杨正廉没有继续说下去，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就不那么疼了。他觉得他全身的血都快流干了。

在刚才下落之时，杨正廉虽用四肢极力撑住阱壁，但是下落得太迅猛，加之林玉之的体重，仍是让他又向下掉了好几步，最终好不容易撑住，左腿小腿却被尖头竹竿戳了一个对穿。血噗噗的往外流，绿竹已经染成黑色。

不敢让林玉之察觉，他只得咬牙忍耐。

杨正廉的力气正在逐渐丧失，荒郊野岭，求救无门。

杨正廉只得狠咬一口牙，拼出最后一口力道，手臂猛然发力，竟愣是将林玉之推出了陷阱。也正是借着这股冲劲，杨正廉手足并用，姿势并不优雅的翻出了陷阱。

两人一个咕噜，顺势翻下了山坡。

杨正廉把林玉之死死护在怀里，山石嶙峋，林玉之竟然毫发无损。他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杨正廉的面庞正以难以察觉的距离紧贴着自己。

阳光正好，林玉之却觉得似乎有些晕眩，似是看不清杨正廉的俊颜。

林玉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刷刷在杨正廉侧脸扫过，杨正廉渐渐扯出一个宠溺的微笑。

林玉之的脸似乎有些发烫，是不是自己又病了？为什么脑袋这么迷糊，为什么心跳得这样的快？为什么天地似乎都黑白，只有他，满心满眼的，只有他。

“傻孩子，在想什么呢。”杨正廉一把拉起仍旧躺在地上的林玉之。他动作优雅又轻柔。

从始至终杨正廉都笑得海阔天空，从始至终，杨正廉都没有让林玉之发现他腿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