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堂之上的谢梓俊便是见着了这半生不死的林玉之。

其实谢梓俊也是十分着恼的。自己出身高贵，自三年前高中状元后更是风光一时无两，颇受重视，这次担任秋闱主考，也是足见其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本人更是急于通过这场秋闱一边培植势力，一边让自己的威望更上一层楼，哪知偏偏出现了一个林玉之。一个蠢人。

谢梓俊也很是郁闷。因是郁闷，脸上的表情自然很是不好。

他冷眼盯着站在眼前身姿修长的年轻人。眉头又深了几许。

这个叫林玉之的年轻人，和初见时的两种情貌又很有些不同。

林玉之有秀才身份，公堂之上可以免跪。

他静默的站在那里，却又缺了曾经的骄傲，高贵的头颅不再是当初成竹在胸的扬起。

但也绝不是考场上表现出的那种惊恐和惶然无措。

他只是静默的站在那里。他在等一个希望，等一个公道。

林玉之抬首，只见公堂的牌匾上用金字赫然刻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林玉之此时只觉这四个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牌匾的正下方，谢梓俊穿着一袭威严的莽色官袍，正襟危坐，他左手边的主位上，还坐着一位朱红色官袍的老者。这位老者别人可能不知，但是应考的士子都应该了解一二，他便是翰林院大学士张志廷。

“你可认识杨延峰？”

“不认识。”林玉之答得坦然。

“你可认识画中之人。”谢梓俊展开画轴，一张熟悉的脸庞跃然纸上。

“认识。”化成灰也认识。那些个促膝长谈的夜晚，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理。那些个酒酣饭饱的午后，从天下大事到民间疾苦。

“你与此人是何关系？”

“朋友。”此二字足以概括他们全部的关系，进不得退不得。

“他叫什么？”

“杨正廉”

“大胆！”还未等谢梓俊开口再问，坐在一旁的张大人便沉不住气，横眉怒道：“你这后生，说话颠三倒四，满嘴谎言！实为士人之不耻！”

“我所说毫无虚假。”林玉之却没被张志廷的怒气吓到，仍旧不卑不亢。只是连日来心神劳乏，脸色苍白。

“你说你不认识杨延峰，却又认识画中之人，这画中之人便是杨延峰。你说你与他是朋友，却又连名字都说错。可不就是满嘴胡说吗？”

“我……”林玉之哑然。

他不懂，他不懂什么杨延峰。他只想问，杨正廉去了哪里，那个日日对他嘘寒问暖的杨正廉去了哪里。

这其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为什么杨正廉要把试题告诉自己，为什么考场之后他一去无踪。

林玉之的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时至今日，他都不愿意去怀疑杨正廉，那个他尊称一声大哥的男人。时至今日，他所思所想仅仅只是想快些找到杨正廉，向他问个清楚。

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对不对，一定是身不由己对不对？

“谢大人，老夫看此人在这胡言乱语，我们还是不要多做拖延，让他把事情详细交代便好。余下的事情交由刑部审理方为妥当。”

谢梓俊也委实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毕竟这件事牵扯着一个重要的人物。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这也是为何谢梓俊这些天来如此头疼。

科举考试试题是有人严格把守的，考场之内更是密不透风。所以当两份一模一样的答卷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谢梓俊也愣住了。

为了尽快查清此事，以至于不惊动圣颜落人以口实，他秘密命人将两份答卷原稿取来。这答卷原本采用的是弥录誊封，便是为了确保公平性，不到最后皇榜公布，原稿都是万万不得私自取用的。更何况这两份答卷虽涉及抄袭之嫌，但是内容却是无可挑剔的好，当真能选得上殿试的前三甲。若是此时开封原稿名录，则很有可能动摇日后录取的人员名单。

奈何谢梓俊从来就不是这些陈规陋俗所能约束的性子，他向来敢作敢为洒脱随性。更何况，查看原稿是他认为眼下最为妥当的法子，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夜墨色如染。

月悄无声息。

谢梓俊拆开封好的原稿，细细展开，只见第一份原稿字迹洒脱，排篇布局皆是有条不紊，丝毫挑不出差错。

而另一篇，谢梓俊的眼神更加昏暗犀利了。第二篇字迹杂乱无章，干涸的汗渍让整张宣纸斑斑驳驳。细看字里行间，每一顿笔都似有前思后虑，万分纠结。

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越是一目了然，越让人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