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金色的眼睛柔情似水，如同金光熠熠的太阳，几乎晃了眼。

心跳很不争气地加快，面上有些微微发烫。

她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只得低下头去，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异常。

六耳猕猴只作不知，伸手揽她入怀，额头抵在她发顶，轻嗅着发间的清香。

很淡的香味，似有若无，正是莲花的香气。

谢瑶华下意识地挣扎，却因为力气远不如六耳猕猴而变成徒劳。

所幸六耳猕猴明没有太过火，单纯搂了一会儿就松开了她。

“你坐一会儿，我去……”

“六耳猕猴，”谢瑶华轻声打断他，微微垂着眸，掩去眼中的波澜，“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你解惑？”

六耳猕猴深吸一口气，心里隐隐清楚她要问什么，“你说便是，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闻言，谢瑶华心头一颤，抬起头，一双似揉了漫天星河的眼一瞬不瞬看着六耳猕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六耳猕猴低头不语，半晌才涩涩开口：“是。”

“在哪里？什么时候？”谢瑶华急切地追问。

“不必心急，”六耳猕猴笑得极温柔，“时辰到了，我自会告诉你。”

谢瑶华追问：“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辰到了？”

六耳猕猴却不再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也不早了，你快些梳洗，我让人给你送些早点过来。”

说完，便一闪身出了水帘洞。

无奈，谢瑶华只得起身梳洗。

给她送早点的是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很大的猴儿，双手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翠色的竹筒和一碟形状极好看的糕点。

竹筒上面的竹节被切去，看上去倒像是个杯子，里面装着液体，很清澈，带着清新的香气。

那猴儿时间卡的很好，谢瑶华刚刚梳洗完毕，他就举着早点进来了。

将手中的托盘放到石桌子上，蹦蹦跳跳到谢瑶华身边，拉着她在石凳子上坐下，自己才跳将上一旁的石凳上，却并不坐着，只是蹲在上边。

孙悟空并不用那些尊卑上下的观念约束他们，故此花果山上的猴儿们随性得很。

也是因此，这猴儿才会如此自然在谢瑶华身旁落座。

谢瑶华拈了一块糕点，并不吃，而是放在眼前打量着。

糕点做得很漂亮，是一朵海棠花的形状，栩栩如生。

上面铺着饴糖、各色瓜子仁和果丝，有淡淡的香气钻入鼻中。

香味儿并不浓郁，却十分诱人，很能激起人的食欲。

“六……你家大王去哪里了？”

差一点脱口而出六耳猕猴四字，好在及时改了回来。

谢瑶华是不愿意用惯用的“大圣”二字称呼六耳猕猴的，却也不好暴露六耳猕猴的真实身份，以免这些单纯的猴儿们多想，便用了“你家大王”这样的称呼来代指六耳猕猴。

这猴儿年岁不大，心性单纯，并没有多想自家王妃为何突然用这样疏离的称呼来称呼自家大王，听得王妃发问，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王妃！”

“什么好消息？”

直觉告诉谢瑶华，小猴儿口中的好消息于她而言，绝对不会多好。

“那就是——”小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喜色，语气亦是有些兴奋，“大王刚刚宣布，要选一个良辰吉日，与王妃再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

海棠糕脱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谢瑶华勉强定住心神，维持着平静，“你说什么？”

小猴儿只当是谢瑶华高兴过了头，便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谢瑶华擦干净手上的糕点屑，“为什么？好端端的……”

举行什么婚礼？！

“大王说之前那场婚礼过于草率，难免辜负了王妃一片深情，”小猴儿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笑眯眯复述着方才六耳猕猴的话，“所以这一次他要举办一场最最盛大的婚礼，好生补偿王妃！”

谢瑶华内心一片惊涛骇浪，小猴儿越说越兴奋，“大王还说了，这一次婚礼的宾客不单有七十二洞妖王，四大部洲所有有头有脸的妖王，甚至还有天宫中与大王熟识的神仙！”

提起神仙，小猴儿脸上尽是仰慕。

门口的脚步声拉回了谢瑶华的思绪，扭头一看，正是六耳猕猴。

“大王回来了！”

小猴儿叫了一声。

六耳猕猴不知去了哪里，一只手提着三五个竹筒，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随着他的行走互相碰撞，发出闷闷的声响。

小猴儿跳下凳子，扑向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空着的手护着小猴儿，免得他摔着，顺手揉了揉小猴儿的脑袋，温声道：“你去和他们玩去吧。”

待小猴儿乐颠颠离开，六耳猕猴才将手中的竹筒小心摆在桌子上。

与小猴儿送来的不同，六耳猕猴带过来的竹筒被封得严严实实，顶端开了一个小口，却被塞子塞着。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六耳猕猴扫一眼托盘，糕点少了一块，却是被落在了地上。

“糕点不合胃口吗？”六耳猕猴端起竹筒，递给谢瑶华，“尝尝这个吧，你很喜欢的百花露。”

谢瑶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接过竹筒轻轻呷了一口，入口微凉甘甜，却带着清雅的花香以及一丝竹子的清香。

味道倒是很好，谢瑶华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成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谢瑶华一愣，半晌才道：“六耳猕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六耳猕猴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双眼，“我爱你，我要娶你！”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深情，听不出半分作假。

可是……

“我与你明明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执着于我？”

谢瑶华不明白，为什么一心只想取代孙悟空去西天取经的六耳猕猴，突然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口口声声说爱她，甚至要与她成婚。

简直是……荒唐至极！

素不相识四个字如一把刀，狠狠扎在六耳猕猴心间。

是了，如今的她确实是与自己素不相识的。

敛去了心中复杂的思绪，六耳猕猴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温柔的模样，“我说过，时辰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一切。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五，那时，你自然会知晓前因后果。”

知晓了前因后果，大概就不会再如此待他了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也逐渐转冷。

在此期间，六耳猕猴并没有解了谢瑶华丹田的封印。

初五那天，花果山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

雪片鹅毛似的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将花果山严丝合缝地盖住，积了近一尺深的雪。

漫山遍野的果树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实在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树枝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水帘洞虽大，但六耳猕猴为表示对谢瑶华的爱重，宴请的宾客多如牛毛。

这样一来，水帘洞就显得拥挤了。

六耳猕猴干脆将宴席设在了花果山脚下的平野上，反正都是神仙妖魔，不惧寒风。

宾客之中自然少不了与孙悟空亲如手足的六位妖圣。

未免暴露身份，六耳猕猴自然不可能请来真正的六大妖圣，只是使了个身外身之法，用猴毛变了六个假的出来。

初五那日一早，谢瑶华就被叫醒，几个眉清目秀的女妖怪给她梳妆打扮。

面上被扑了薄薄的粉，唇上点了艳红的口脂，眉毛被描成秀雅的罥烟眉。

比之平日素面朝天的清丽，更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娇媚。

身后的衣架子上搭着一件大红的金绣嫁衣，一个女妖手中捧着华贵精致的凤冠。

化好了妆，一个女妖取下嫁衣，声如莺啼：“请王妃更衣。”

谢瑶华玉容冷如冰霜，淡淡看着那火红的嫁衣。

嫁衣是上衣下裳的款式，衣上绣着吉祥如意的团纹，下裳以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

与当年她与孙悟空“拜堂”时的嫁衣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初那件嫁衣不过是凡间随意一个绣工精湛的绣娘都可以绣制的。

而这件嫁衣，料子是落霞之中提取的红色丝线织成，又从太阳光辉之中提取出金色，星辰之中提取银色，彩霞之中提取五彩之色，捻成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

整件嫁衣由是个绣工最好的织女，日夜赶工整整十五日织成。

更不用说那顶凤冠，乃是六耳猕猴寻遍四海千山的奇珍异宝，交由天界手艺最好的工匠打造而成。

是以这顶凤冠虽然堆金砌银，却是华贵而不庸俗。

尤其是凤冠上的那只金累丝的凤凰，活灵活现的，红宝石的眼睛炯炯有神，口中衔着垂有流苏的宝石。

凤冠和嫁衣的精致华贵足以证明六耳猕猴对她用情至深，可哪有如何？

她终归不爱他。

几乎是被几个女妖强迫着，谢瑶华换上了嫁衣，带上了凤冠。

那凤冠漂亮却却极为沉重，带在头上几乎要压断她的脖子。

凤冠上垂下的流苏半遮住脸，有些阻碍视线。

两个娇小玲珑的女妖一左一右扶着谢瑶华往外走去。

一片素白之中，六耳猕猴身上红色的喜服格外显眼。

看见谢瑶华被搀扶着向他走近，六耳猕猴面上喜色显而易见，三两步上前向谢瑶华伸出手。

两个女妖十分识趣地退开，将新娘子交给六耳猕猴。

六耳猕猴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道：“在座诸位都知道，我与二郎神杨戬素来交好，平日又唤他一声杨二哥，今日就劳烦杨二哥与我做这个证婚人，如何？”

杨戬一身黑底银纹的长衫，长身玉立傲然立在雪中，如一竿墨色的竹子。

“孙贤弟说笑了，”杨戬话说的客气，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证婚人唯有长辈可当得，我虽与孙贤弟交情匪浅，但却也不敢以长辈自居。”

六耳猕猴定定地看着杨戬，杨戬不闪不避，回视着六耳猕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哪吒知道些内情，扯了扯杨戬的袖子，唤道：“二哥。”

杨戬偏过头，却看见哪吒意味深长的目光。

稳住心神，看了一眼流苏下谢瑶华精心打扮过的容颜，心中微叹。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六耳猕猴握着谢瑶华的手，看向牛魔王，“长兄如父，有劳牛大哥。”

牛魔王自然不会推辞。

谢瑶华隔着流苏看见牛魔王，心里欢欣雀跃，不停向他使眼色，渴望牛魔王能够明白她现在的处境，赶快将孙悟空寻来。

奈何牛魔王恍若未觉，只是唱着礼。

说是拜天地，却只不过是二人对拜而已。

六耳猕猴与孙悟空最相似的除了面容，大概就是这一点了——一样的桀骜不驯。

六耳猕猴在掀起她面前的流苏时，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拜天地，只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