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一晚肖帆意的歌声就像一只食梦貘，将宁绕梦中张牙舞爪的妖魔全部驱赶，这是宁绕自八岁以后第一次在家里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宁绕起床后在餐桌上见到了宁君闻和许哩，许哩做了一桌丰盛又有营养的餐点，看起来是那么美味可口，可惜与饭桌上尴尬严肃又沉闷的气氛一点也不契合，宁君闻沉默着自顾自地吃饭，一声不吭，宁绕连远一点的餐点都不敢伸手去夹，还是许哩看不下去，直接将餐盘换到宁绕面前来，还对着宁君闻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宁君闻皱皱眉却也不敢对说什么，媳妇做什么都是对的，在家里媳妇最大。

出发时间是早上八点半，小区的林荫道上偶尔路过几个晨跑或散步的人，间或从不知源头又临近耳畔的地方传来些许鸟鸣，整个小区都是安然静谧，只有宁绕一行人一早前行去往墓园。

因为是去墓园，宁君闻就没带司机，自己开车，许哩坐在副驾驶，宁绕坐在后排，微微侧头可以看见身边两束包装精致的白菊，上面还挂着莹莹水珠，随着车的前行或停驻而颤巍巍的晃动，看起来纯净又安详，就如同死亡一般，干干净净的回归，不带走任何生前的琐事。

每一次去墓园，宁绕的心情都像是无数张网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难以言喻。站在父母的墓碑前，宁绕总是眼眶发热，却拼了命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因为心里的愧疚和歉意不允许那些破碎的珠子逃离到外面的世界，其实他多想被人抱抱，听人安慰，而最期望的是宁君闻的一句原谅，父母爷爷的相继离世，让宁绕没了主心骨，他只剩宁君闻这么一个哥哥，他的所有被原谅的期许只能寄托在宁君闻身上，可是这么久也换不来哪怕仅有十分之一的程度。

宁绕悄悄呼气，调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跟着宁君闻和许哩手捏三炷香，站直了身体端端正正的作揖，三次作揖结束后，双膝跪地叩三个头，祭拜便算结束了。其实别人家祭拜逝去的人可能还会说些什么话，可到了宁绕他们这儿却是无言。

回去的路上，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街上马路上都热闹了起来，宁绕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时不时可以看见送小孩去上学的家长，看着那一个个小包子够着手拽着爸爸或妈妈的手，宁绕的思绪逐渐飘远。

当年还是个小包子的宁绕其实对死亡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只是在宁君闻沉默的愤怒和周遭恶意的眼神，指指点点的轻蔑中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因为自己的不对从身边消失了，如同偶然遇见的蒲公英，指尖轻轻一碰，它就随风而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死亡逐渐有了概念和意识，那迟缓的悲伤就来得更加浓烈，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却无力去扭转，不管之后做再多的事情也换不回早已逝世的父母，宁绕在这种无奈中苦苦挣扎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抓到了肖帆意这根救命稻草。

思及肖帆意，宁绕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他总觉得他遇上肖帆意不光是因为喜欢因为命运。他觉得他能遇见这么好的一个人，似乎是父母亲把人送到了他身边，在告诉他他们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希望他能好好的生活，过好自己的人生。

但这种想法每次触及到自己亲哥哥变得冷漠疏远的眼神就彻底被打破，宁绕逐渐产生自我否定，觉得自己是不可以被原谅的人，随意他变得自卑，变得不爱与人接触，甚至觉得自己或许根本就配不上肖帆意，受不起他这样的好。

一回到家宁绕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近乎逃一样的方式，将自己隔离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独立空间里，疲惫的放空自己。

许哩看着宁绕逃开的方向又看看沙发上情绪恹恹揉着眉骨的宁君闻，无奈地叹了口气。许哩和宁君闻在一起有些年月了，两个人也对许哩的家人出了柜，并且在国外领了证，是合法的夫夫关系，他清楚宁君闻的不容易和心理的介怀。

当年才十八岁的宁君闻独自一人出国，一边学习一边接受父母遗留下来的产业，那会儿的宁君闻不仅要在餐厅打额外的工，还要学习管理和金融方面的知识，还要处理公司里的事物，整天都扑在这些事情上，整个人消瘦又坚毅。

许哩是在一个商业酒会上认识的宁君闻，他后来总是很庆幸自己被强拉去了那个酒会。许哩本专业是医学，对商业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是他的父亲非要带他去见见世面，结果就这样一眼瞧见了在各个商人间周旋的宁君闻。

谈笑之间的游刃有余，躲在人后的疲惫倦怠都被许哩收在眼底，那时他觉得他想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想要陪他度过所有的难关，所以许哩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帮助宁君闻，陪着宁君闻在商场上站住脚。

许哩知道宁君闻就算自己很困难的时候也没亏待过宁绕，该有的生活费一分不少，但对于医学专业接触过一些心理学的许哩来说他知道这样的关心对宁绕来说并没有实际作用。许哩跟宁君闻刚在一起才得知有宁绕这个弟弟那会还有些吃味，觉得宁君闻的真爱其实是他的亲生弟弟，宁君闻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弟控，还经常那这事调侃宁君闻。

后来有一次宁君闻去应酬喝了不少酒，许哩去接他回来，刚回家宁君闻就一把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肩窝旁，声音破碎又低哑，那是许哩第一次感受到宁君闻的脆弱，他对许哩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宁绕，他也不想去责怪宁绕，但每一次念及宁绕脑海里就会一次次浮现宁绕闹着要吃冰淇淋的情景，会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如果不是他的弟弟非要哭闹，他的父母就不会发生意外。

那晚许哩清楚的知道了宁君闻的为难和藏在心底打得死死的结。有些事情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感同身受，也许在外人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自己却就是迈不过那个坎儿。

那之后许哩对宁绕的认识就有了些微变化，再后来跟着宁君闻回国见过宁绕后，老母亲的心就开始泛滥了，宁绕长得乖乖巧巧，性格软软糯糯，看他现在的样子很难想到宁绕小时候撒泼耍猴的样儿，许哩突然就明白了宁父宁母发去世给宁绕带来的很深刻的打击，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同情起宁绕来了。

意外发生，宁绕也不能预知，错误却是不能全部怪在一个小孩身上，可宁君闻自己解不开那个结，许哩说再多也没用，只能看着兄弟两跟陌生人似的。

见过宁绕后许哩总是抽空就给宁绕打个电话，问问近况，嘱咐天气凉了要多加衣服，月底时还会逮着宁君闻盘问，宁绕的生活费有没有给他打过去，俨然一副老母亲护着鸡崽子的模样，反倒让宁君闻吃味起来。

宁君闻还偶尔揶揄过许哩，知道的是我两的弟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和你生的儿子，许哩气红了脸，扭着头不想搭理宁君闻，宁君闻哄了好些天才把人哄好。

宁绕下午五六点收到了肖帆意发来的聚会照片，很多可口的甜点和饮料，还有社团里的一些成员，可惜除了肖帆意宁绕一个也认不出来，一整天的阴霾被肖帆意这颗突然冒出的太阳一扫而光。

只要肖帆意一出现，宁绕就像是晴天的向日葵，绽放得灿烂又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