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刚来云梧宫的那几日并没有见着自己的师兄，也就是未来的东昆仑仙首，桑泽散人。

因为彼时长彦正按着白宸离开前的嘱托在蓬莱听法，而平时管事的老仆，蒲狐又被白宸谴去瑶池帮忙蟠桃会的事，所以云梧宫里只有区区几个宫人。

白宸在外面奔波了好几个月，也确实是有些疲累，回宫后打发好几个迎上来的侍从，就径直走去了后院的飞仙池，脱下衣服，在池水中盘坐调息。

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那小蛇游到了他身边。

刚到昆仑之时它的伤就已经恢复十之七八，不过还是沉沉睡着。白宸就把它放到了池水之中，想用灵泉让它早些复原。

白宸看着徘徊在自己身边的小蛇，而小黑蛇也十分有灵性地盯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然后就毫不留情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一条寻常小蛇自然是咬不动他的，反而差点崩了自己的牙，不过它倒也还算聪明，知道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便怯怯地退了几尺，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虽是些无足轻重的记忆，但那时的穆子烨毕竟是失忆了，只剩下一点本能。灵智与那些刚从蛋里孵出来的小蛇亦相差无多。

白宸不禁哑然失笑，也忽然想起了这茬子事。

“看你是饿了罢。”白宸只好站起来穿上衣服，也不顾那小蛇反抗直接就将它捡了起来，自语道，“幼蛇吃的东西，应该与其他物种差不多吧。”

他记得自己宫里好像还储备了些羊乳。

不想这蛇的嘴巴却是刁钻得很，白弋给它盛了一碟羊乳。它伸蛇信子就舔了一口，便十分倔得偏过头死活不再喝了。白宸不禁扶额，他活了十六万岁，确实是没怎么伺候过别人，更何况是条不会说话的小蛇。

但是这蛇又不能就这么弃之不管，白宸一把只好抓住转而欲退的蛇头，往玉碟里摁了摁，哄孩子似得说道：“乖，再喝一点就不饿了。”

可惜这次这小蛇却是十分有骨气地连舌头都不伸了。白宸无奈又是把弄着小蛇一阵折腾，宫里一位唤做紫虞的仙姑才终于看出了仙君的局促，凑上前来掩袖笑着道：“奴家依稀记得，那凡间的幼蛇似乎是爱吃禽蛋的。”

“哦？原来如此。”不是它想绝食便好，白宸心里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发现紫虞还看着他们一人一蛇，并无动作，只好开口：“你既是知道它的习性，那去寻几个禽卵便是。”

紫虞一怔，这才连忙点头道：“那君上且稍待片刻，奴家这就去寻几个禽卵做羹。”

“随便弄一碗来便是，不用做得太过麻烦。”白宸颔首，见紫虞盈盈退去，他又忽地恍然大悟，这才记起来自己真身也是只鸟，难怪紫虞刚才一直呆站着不动。

唉，他也不免有些头疼，与这小蛇两两相望，叹道：“这南极仙翁可还真是送了本君份好差事，也就是给本君找见了你。若是换成别处仙家啊，莫说是替你去寻远亲之卵解饿了，就算是炖了你都难说。”

而这小蛇却是十分委屈看着他，一身漆黑的鳞片就如墨玉般温润剔透，然后乖巧地伸出信子舔了舔白弋的手指。

待得他和紫虞几经周折终于喂饱了这条已经开始咧嘴傻笑的小蛇后。白宸才如释重负地颤了颤身子，一把将那小蛇递给紫虞，交代道：“你与几位姐妹且好生照顾它，本君实在乏了，先回寝殿休息片刻。”

“奴家明白。”紫虞与几位后来的仙子齐齐应诺。

白宸前脚刚走，几个在宫里闲来无事的仙姑就纷纷凑了上来，围着紫虞手上的小蛇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开来。而小蛇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加之又已吃饱喝足，便也十分好奇地仰头盯着这一众仙姑。

“这小蛇倒是长得有几分讨喜，”一个仙姑伸手戳了戳它的尾巴道：“我之前跟那蒲狐去凡间，也看见过不少蛇。但无论是灵智未开的还是修炼成妖的，其真身都无不阴森可怖，还真没见过如此漂亮可爱叫人生不出寒意的。”

“确实如此，”另一个仙姑也啧啧称奇，“你看它这一身的鳞片，若黑玉一般浑然天成。啧啧，等它以后修成人形啊，无论男女，都定是极好看的。”

“君上带它回来如此照顾，是要收做灵兽的么？”

“非也，非也。”一仙姑有些好奇地盯着小蛇，道：“据紫虞姐姐说，君上可能是准备等它再大上一点就收为弟子的呢。”

“啧啧啧，那可就是件给仙门添人的大事了呀。”

……

众仙姑谈着谈着就开始摸起了小蛇的身子，然后竟一个传一个地轮流把玩了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晃得小蛇有些头昏脑涨，晕乎乎地不知栽在了哪位仙子怀里。

这引得几位仙子又是掩起袖子，笑得花枝招展，兴致愈演愈烈。而小蛇因为感觉得到她们身上有和白弋一样的仙家气息，吃过一次苦头后所以又不敢下口，只好恹恹地委屈忍气。又对黑蛇几番折腾，众仙子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各自退去了。

待得晚上白宸养好心神，走出寝殿时。却是发现这云梧宫里是出奇的安静，他独自转了一大圈才找着了个神色怯怯的小宫娥。

“宫里又发生何事了？”不知为何，白宸的右眼皮忽然一阵狂跳。

“君…君上…你怎么…起得，起得…如此早…”小宫娥支吾了好一路，还都答非所问。待白宸和她走到大殿门口时才弄明白，竟是在早上交代紫虞照顾的那条小蛇不见了。

紫虞寻了半日都不见影子，现在宫里的人都下山去找了，姐姐们都说找着前千万不能让君上知道。

白宸不由一阵头大。只得探出神念去寻，却还真探了好几座山头都不见踪影。

“那小蛇还未开仙骨，没有仙术护体，万一被这山里的什么凶禽猛兽叼去了可如何是好。”几个仙子得悉君上亲自出来寻了也都赶了过来，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白宸微微扶额，一时语塞。这小蛇又不会仙法，又怎会跑得如此远。

“仙子莫急。”就在几位仙子掩袖抹泪时，十几里外一棵已开灵智的老松树忽然抖了抖叶子对他们大声唤：“各位仙人可是在寻一条小蛇？”

“正是正是。”紫虞连忙道。

“今日下午小老儿睡眼朦胧时，好像看见过一条小蛇，如流光般掠过此处。”待这一众仙人腾云到那山坡上时，这老松树又勉强摆了摆身子，恭敬答道：“因感觉到了和各位仙上一样的仙家气息，小老儿便记住了。”

“你可不要妄打诳语。”一位仙子啜泣了两声，接着道：“那小蛇还不会仙法，又怎会飞遁？”

“怕它是偷了本君宫中的神行符罢。”白宸无奈一笑，接着问老松树：“你可还记得那蛇是往哪里遁去的？”

“西边瑶池方向。”

白弋带着一众仙子，又是一阵腾云，终于在瑶池寻到了那小蛇。

还醉醺醺地躺在蒲狐怀里。

“君上，这蛇难道是您新带回来的？”蒲狐有些疑惑的抬头问道。

“正是。”白宸有些头疼，接着问：“它可是偷饮酒了？”

“并非如此。这小蛇虽然是偷溜进瑶池藏酒的库房，不过确实是滴酒未沾。只是旁边的桃汁倒是偷喝了大半坛，大概是熏了点酒气，竟也醉了。”

“我找着这小蛇时见它身上是我们云梧宫里的神行符，本以为是只小贼，后来看它的这点修为不像是能闯进仙家府邸里行窃的。这才没有处置，不想还真是君上的人。”蒲狐老实道。

而这时那小蛇似乎也是感觉到了白宸，然后晕乎乎地抬起头。跌跌撞撞往这个方向就飘了过来，印在身上的金色神符还在闪闪发光，小蛇“嘶嘶”了两声，十分乖巧地栽在了白弋身上。抬起头，四目相对。

“你这醉蛇。”白弋不由摇头。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看着这蛇，怎么会忽然记起，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算年轻的时候，不是仙君，还只是个拜在骊山学艺的逍遥散仙、执剑少年。

偶尔也会邀上几个师兄弟下山仗义除妖。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厮混在烛离的钟羽山上，喝着从师尊那儿偷来的桂花酿，阖眼之间就已蹉跎了许多岁月。

记得山腰上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老树，树下是大片大片的鸢尾花，染着浅浅幽蓝。从钟羽山上，一直连绵到了天边。而他就喝着酒，半倚在梧桐枝头，与不远处那个躺在花簇间，半阖着眼的模糊身影，一起等着那半山的鸢尾花谢，梧桐花开。

时间确实是件很神奇的东西，明明当年在一起是那么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可是到如今，白宸却连当年一起喝酒的人什么模样都忘记了。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如今这记性，还真是颇有几分老仙翁的风采，大概是因为也确实快老成一把老骨头了吧。

正感叹间，君上心中突然又多了丝想收这小蛇为徒的念头。辞别瑶池众仙后，便转身带它飞回了云梧宫。

至于三百年后，穆子烨终于修得人身，拜入仙君门下，成为骊山一脉的仙门公子，就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