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湖看着不大，没想到却是极深的，不由让穆子烨记起了以前在《六界散记》上看见的一句残诗，不知是从哪方小世界里流出的，说什么桃花潭水深千尺。所以他下来时刻意注意了一下深浅，心想此地怕是还远不止千尺了。

湖道极窄，到最深处时才忽然开阔，豁然开朗，还有一座水晶宫明晃晃地立在正中央，有些眼熟。穆子烨瞧见后哑然失笑，这个小世子，从小就被东海大君捧在手心里长大，果然是吃不得苦的，竟把他们鲛人族的宫殿都偷偷挪了座出来。

其实这个小世子姬子沐，虽然早就已经贵为东海少君了，但比穆子烨确实还要小上一些。

当年师尊拾穆子烨回宫后的第三个月，便是小世子出生的日子，东海大君老来得子，又是正妃嫡出，自然欢喜，便兴冲冲地赶来昆仑想请掌六界之水的上君白宸赐名。而当年白宸本就在为穆子烨起名烦恼，便敷衍应下，也没多太上心。

直到好几年以后，云梧宫后山的那片白桦林莫名其妙起了一把火又落了一场雨。在宫人收拾残局间，白宸望着满地狼藉，竟突然感觉起名字的灵感迸发，这才给他们两个人取了名字。一个火一个水，一个叫子烨一个叫子沐，相当草率。

然后便递书信把这名字寄与了东海，那可叫东海大君是一个感激涕零，连道好名字好名字，不愧为白宸君上所赐，甚至差点都为白宸写功德薄上奏到九重天的天帝陛下面前了。

而子沐也是因此与他们云梧宫结下了一段缘，便得了白宸和东海大君的默许，时常跟着族中长辈来昆仑小住，长时偶尔也会住上个三年五年的。

对长彦二人是相当的自来熟，尤其是对穆子烨这个年龄一般大的‘半仙’，简直是相见恨晚，五百岁那年便拉着二人不太正式地结拜成了兄弟，说是要以后一起在六界里闯威名。而长彦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只是架不住师弟还有子沐过来烦，这才只好答应。

直到子沐两千岁的时候，也就是按仙龄算过了凡人口中的“弱冠”之后，才渐渐的过来少了。但也传信相邀穆子烨他们去东海的水晶宫玩过几次，还有些来往。

只是在千年之前，却突然断了联系。其中缘由，穆子烨本人亦不太清楚，只听说是被东海惯得十分任性天真的少君子沐不知为何离家出走了。细打听，又道是东海的少君与大君不和，还说这少君似乎是不知与谁断了袖，为此差点被大君打折一双腿。

北岭龙雀一族的皇女听说这个消息更是又哭又闹，死活逼着宗亲要来东海与子沐退婚，最后还是大君与龙雀族的老首领齐齐出面，才好不容易把这个消息给摁了下去。

然后便是子沐失踪，了无音讯的这茬子事了，不过当时穆子烨心里其实也有些奇怪，认识几千年，这个傻弟弟对自己从来都是无话不谈，肚子里藏不得半点秘密。可没想到他离家出走这么久，居然一个口信都没传上昆仑。

“二哥哥你是不知道，北岭那个公主实在跋扈得很，我才不娶呢。父君母妃若真那么喜欢她，怎么自己不去娶，逼我娶。”三杯酒下肚，子沐便已红着眼眶对穆子烨诉起了衷肠，委屈道：“便是让我厚着脸皮上昆仑提亲娶了二哥哥，也不娶她。”

“罢了罢了，”穆子烨讪讪一笑，连忙给他敬了一杯酒，道：“你我若是兄弟禁断，终究是不大好的。”呃，长彦在旁边举着酒杯听得一愣，穆子烨自己脸上都不住红了一红。

不过这傻弟弟若是真这么厌龙雀族的那个小公主，也确实有些糟心，只怪大君对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太过疼爱，才乱点这么个鸳鸯谱。

当初子沐刚出生，连名字都还没取好呢，大君就在四处张罗着寻亲家了，这才打听到那年北岭龙雀族的小公主刚满三百岁，正是个适合结亲的好年纪。

加之又心想这龙雀一脉在六界中可是古族名贵，当年钟羽山龙众兴盛之时，他东海鲛人族便是过去和他们搭句话，都算是攀越了。

如今虽已不如往日盛状，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到天家那儿，也能得个几分薄面。不得不说这大君为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确实是做尽了盘算，生怕到自己庇护不了的那天，子沐继承东海大君之位的时候会出什么乱子，这才如此想要为他拉个硬气的老丈人。

不过大君当年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几经波折终于得了个嫡子，竟还是个断袖。

不得不叹啊！

“对了，三弟弟。”想到这儿，穆子烨突然心生好奇，问道：“当年东海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出来说你与人断了袖，却又说不出那人是谁，所以，你这袖究竟是和谁断的啊？竟刺激得你父君差点连儿子都不认了。”

闻言，子沐迷迷糊糊地举着酒杯晃悠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北冥帝君。”

他说谁？穆子烨忽然一趔趄，一口老酒都差点呛在了嗓子里，脑子里只剩下子沐刚才说的那几个字在嗡嗡地响，略有些懵——

北冥帝君？

北冥帝君！

是北冥帝君？？？！！！

“怎么？难道二哥哥也喜欢帝君？”子沐醉意朦胧地探头过来，伸手抓着了他二哥哥的衣襟，疑问道。

“当…当然不是。”穆子烨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咽了咽口水，望着子沐那张满是伤情的脸尴尬一笑，道：“只是感觉三弟的眼光，确实是极好的。”

这哪止是好啊，是忒好了。要知道，自天庭立世二十余万以来，除却九重天上的神庭之主天帝，还有生来即掌造化之生的天齐仁圣大帝和生来即掌造化之死的北阴酆都大帝这两位异族古帝之外，统共也只封过四位帝座而已。

而北冥帝君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的真身，乃是二十六万年前天地初开时极北孕育的第一块寒冰，与那北极仙光一同出世，天生仙胎。又是天族护道人先天道佬斗姆的唯一弟子，地位之尊崇，比先天帝之养子，贵为天族十二上君之首，统辖六界三千水君的白宸还要高上一筹。

可是这尊帝君阅六界红尘，不知都见过多少沧海桑田了，虽对穆子烨他们师兄弟没什么架子，却是六界中出了名的不拘于礼放浪于形骸之外。这十几万年来，恐怕除了昆仑山上的白宸，就算是天帝也没见过他几面。

再想想那上古之时，先花神莲月是何等的才惊六界，被捧为六界四海第一绝色，又一心倾于帝君，连婚契都差点定下了，还不是白等了他三万年，奈何玉殒。

而且北冥帝君那个年代的事情，穆子烨是从来不敢去多想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是放自己出去掘坟，大概都已经挖不到那个岁数的坟了，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可眼前这个傻弟弟，竟然有这种能耐，能与他断袖？

“三弟弟……”穆子烨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问道：“帝君他，允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