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罪吗？”

法官椅子上的人又问了一次，那椅子很高，灿白色的顶灯逆光打下来，顾旗被刺的睁不开眼睛只能低着头。

他脸上扯出一个笑，单边酒窝戳在已经瘦的看不出从前轮廓的娃娃脸上。

”我认罪了。”他声音却平静的出奇，显然那笑也没几分真情实感的。

“顾旗！”陈子珂坐在他的隔壁，同样镣铐加身。他右边袖口下露出来的手遍布狰狞的烧灼痕迹，情绪激动下也只能微微弯曲，甚至无法用握紧的拳表达痛苦。

医生的手毁掉了啊。

顾旗不看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认罪。”

“流放星际。”

木质的锤子落下，啪的敲击声响彻大厅。

像棺材最后终于盖上的声音。

庭审现场一片混乱。有人从陪审席站起来试图冲上审判台，有人挣扎哭喊，有人不甘心的吼叫。一片嘈杂声里只有顾旗一个人，低着头，沉默着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解离开。

“叛徒！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叛徒！！”仇恨像无孔不入的浓稠黑暗，顺着没来得及关闭的庭审大门飞窜出来。

顾旗觉得有点呼吸困难。

他脚步缓慢的向前走，恍惚中似乎又见到了那天星河里炸开的绚烂烟火。

无数机甲残骸在宇宙中漂浮，他们终有一天也会成为某颗陌生星球里平凡无奇一粒尘埃。

绚烂之后，被踩进泥里。

他身上穿着沾了血迹的衣服，透支着精神力不停加快飞梭的速度。身后庞大的舰队紧追不舍，几乎将他逼成笼中困兽。

“顾旗！你回来！！！”路德喊到嘶哑破音的声音从飞梭通讯器里断续传来，”他们不会信你！”

他仍然不停的向前跑，太阳穴因为超负荷的异能使用而持续刺痛。

“顾旗！！顾旗！！！！”

顾旗视线模糊，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满脸，但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有不停的向前跑，向前跑。

路德喊的声嘶力竭，风箱似的喘息。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和浓重鼻音，”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

他的狮子哭了。

顾旗拼命咬着嘴唇，怕自己忍不住漏出一点声音。

他第一次见到路德哭，第一次见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独裁者露出这种无助的样子。

他很想上去摸摸对方的头发，然后嘲笑他的小猫咪哭鼻子的样子特别丑。

“顾旗，顾旗，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狮子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小心翼翼的。

可是顾旗不敢回答他。

甚至不敢哭出来。

他太害怕了。

他知道只要开口回答一句他就会彻底动摇。他发疯一样想留下，想陪在他的狮子身边。

“顾旗，求求你了，别走好不好？”

好，我不走，我永远不回去。

“顾旗，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好，我会一直陪你聊天。

“顾旗......”

我在。

穿越大气层的磁场紊乱让通讯信号越来越微弱，他极力去分辨杂音中那人还说了什么，可是已经微弱到难以捕捉。

王权者的责任就是守护故乡，他活着就要为这个星球战斗，死了就要成为这星球上的土壤。

那是他们血脉里带着的忠诚和誓言。

顾旗跟着飞梭摔落在地面上，不停的翻滚撞击。

这场面就像他第一次遇见路德时一样。

安全带已经在剧烈的撞击中松脱，他艰难的捧着摔断的手臂爬起来，去打开舱门。

打开门能回到第一天就好了。

那时候他应该就站在门外吧。

顾旗疼的手臂颤抖，哆哆嗦嗦拧开阀门。许久不见的故乡的阳光温暖而明亮，顾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的状况就被麻醉枪击中了肩膀，下一枪就是最大剂量的异能切断剂。

“叛徒！叛徒！”模糊的喊声拉回他的回忆。武警的枪托重重砸上他的肩膀，旧伤口被撕裂，很快有血洇出来。

顾旗踉跄了一步，继续往前走。

他走上等在法庭外的巨大军舰。

那支切断剂让他彻底失去了异能，于是也失去了对这星球最后的价值。

军人从武警手里押过他，直接送上了那架飞行器深处的黑色胶囊仓。

顾旗双手交叉捆在身体两侧，双腿，脖子也都被带子紧紧固定在仓底。仓盖合上，一片黑暗里是熟悉的升空的震动。

流放星际就是极刑。

他将被发射进太空，迅速在真空中被冰冻，破碎，化为灰烬。

黑暗里无法估算时间，顾旗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

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回忆着每个人，他的陈医生，姬存，特部的老领导。他极力只去想那些美好的回忆，却最终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他想起了陈子珂被严重烧伤的右手，想起姬存尸骨无存的机甲爆炸，想起平静着被带走的老人。

然后他想起了路德。

记忆里那张脸有点模糊，他甚至记不清那眼睛到底是翠绿还是墨绿，想不起他笑的时候有没有酒窝。

他只记得那天视野里越来越近的蓝色星球，和通讯频道里破碎压抑的哭声。

我的狮子。

舱门打开。

顾旗无法呼吸，冰霜攀上他的皮肤，一寸一寸侵蚀。

他已经不能动弹，但余光仍然能看见那颗星球。

美丽的海洋星球。

流放是最残酷的惩罚。

他这一生有两个故乡，一个是这颗星球，一个是那个人身边。可是没想到直到最后，他哪里都没能回去。

太阳陨落在无人哀悼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