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刚刚进门歇下，就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在门口停下。

“谁？”江洛将手移至腰间的手枪处。

“江少校……”听这声音是孙秋琳。

江洛放下警惕，把手收回，上前开门。“秋琳？你怎么在这里？”江洛对上她的杏眼，把厌烦轻轻掩饰过了。她暗中调查花倦尘的事已经让江洛相当不舒服了。

“军火的事情可谈妥了？”孙秋琳现在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想念。她令人佩服的一点就是公私分明，对待公事一丝不苟，不掺杂一点个人情感。

“应该吧。”江洛点了一支烟，也不管孙秋琳喜不喜欢。

“司令去了福建，明年就要入浙。你心里有数。”孙秋琳轻轻拍了拍他坚实的胸脯，转身离开。江洛留在原地，像是觉得胸口上沾了灰尘，一个劲儿地拍着。

江裕丰这么几年来头一回去了办公室。来迎接他的人站了一长排。

“江先生好！”

江裕丰朝人群点点头，在人的搀扶下上楼。他本以为和孙传芳沾上关系有好处，没想到现在还没得到什么不得了的甜头，对方就开始要求自己。

孙秋琳的手下早已在办公室坐着，看到江裕丰进来，首先摆出的就是那招牌式的微笑。

“您好，江老先生。”对方伸出手。

“您好。”江裕丰只是点头。对方也不觉得尴尬，从容地收回手，挂着礼貌的微笑。

“坐吧。”江裕丰抬了抬下颌，示意对方坐在沙发上，而自己则坐在床边的皮质转椅上。

“江少校与我家小姐交好……而孙司令也颇为看重与江家的关系……若是江老先生能屈尊与司令合作一番……”对方把种种关系陈列在江裕丰面前，眼神暗示江裕丰最好乖乖合作。

江裕丰沉默一会儿，冷笑一声，才道：“孙司令抬举我了。”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一点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不紧不慢地从身边的提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轻轻晃了晃，道：

“我时常怪我家小姐手段狠了些，但是现在这情况，还是得佩服她深思熟虑。”

江裕丰喝了口茶，知道这次不得不答应对方了。但心里还是忌惮孙家有自己的什么把柄，仍是没有什么回答。

对方未猜透江裕丰的心思，又取出一沓资料，道：“现在这世道啊……明明每个人手脚都不干净，却又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她不紧不慢地说，接上后面的正题。

“上海滩有头有脸的大资本家……家当最初却是从败落的花家里趁火打劫抢来的……啧啧……说出来对江家在上海的位置该有什么影响呢？“而且黄家权那小苍蝇又找到了幸存的花少爷，利用这份仇恨，和其他大资本家勾结……打什么名号我就不知道了，但目的是什么……”利弊清晰有条理地陈列，就差一起凑到江裕丰眼皮子底下了。

“您请回去吧。”江裕丰脸上的阴郁瞬间换成了和蔼，向对方点头。那女人立刻会意，甚是细心地收好资料，鞠了一躬离开。

“啧……亏一点就亏一点吧。”江裕丰擦拭着单片眼镜，颤抖的双唇喃喃。

花倦尘正读书，看到一旁忙着折衣服的三儿，看了一会儿，才道：“三儿，过来。”

“嗯？”三儿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站在花倦尘面前。“怎么了公子？”

“想不想去新学堂？”花倦尘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三儿的脸“腾”地红了。

“想吗？别老是读这些诸子百家了，去学物理，哲学，艺术史……好吗？”花倦尘看着长得比自己高半截儿的三儿，轻轻抚着他细长的手指。

三儿舍不得抽回手，嘀咕道：“可是我去了，公子怎么办？”花倦尘闻言，莞尔道：“没关系，你放心去上学。”

总之，我的时日怕不多了。不能让你也和我一样。

花倦尘心里默默想着，三儿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看着他这般，心里也有些成就感。

“我看准了时候给你找一所好一些的学校，你以后也去留洋，可好？”

“嗯。”三儿点头，顺势坐在花倦尘旁边。

方霖生的翻身之日终于来了。上面下了指令，让他去杭州检查转移兵力的情况。接到消息的他跳得八仗高，立刻动身去杭州。

“少爷……啊不……副处长……这样怕是会被孙小姐怪罪吧？”面对方霖生要坐船游玩苏州的想法，其他人都无计可施。这个花花公子前一秒还抱怨着委屈自己才干，这一秒就开始不务正业了。

“怕什么，反正他们都把我当闲人，我也不介意做实了这个名头。”方霖生叫了个船家，招呼了几个人一起上船。

“不是我说……你们几个正襟危坐的，我看着心里怪不舒服的。不然你们跳下河去吧，啊？游回去。”方霖生看对面的人战战兢兢，一点趣味也没有，这般威胁。

“不不不……我们很开心……”几个人慌了，稍稍放松了姿势。

“三儿，你看这把伞怎样？”花倦尘把玩着一把月白色的油纸伞，上面画着一枝梨花。

“真好看……”三儿笑着说。

“这里小玩意儿多，你们买点给你们女朋友……”正挑选间，方霖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花倦尘？

方霖生放下手里的东西，眯着眼睛一看，果然是他。

“喂！花……”他不敢叫大声了，追上花倦尘和三儿，拍了拍花倦尘的肩，压低声音道：“花倦尘？我可找你好久啦！”花倦尘警惕性地向后退，客气道：“方少爷找我做甚？怕不是想早早杀了我交差吧？”

方霖生一脸无奈，道：“嗨，以前是迫不得已……不过现在也是迫不得已，总之你和我走吧，江洛找你找得急，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江洛得急死啊！”说完就要拉着花倦尘，却被三儿拦下了。

“凭什么信你？”三儿瞪着方霖生，方霖生看到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现在这样子着实像生气的小兽，可爱得紧。以前没感觉，现在越看越顺眼。

“哟，你叫啥名字啊？”说完还不要脸地摸了三儿的脸。

“你……！”三儿正要上去打他，却被花倦尘拦下了。

“方少爷说是江少的意思？”敏感如他，方霖生提到江洛的那一刻丝缕暖意涌上心头，他知道江洛是可信的。

“是啊，江洛早就吩咐我把你护好。”花倦尘按捺住喜悦，点头道：“姑且和您走便是了。不过我先要和友人知会一声。”花倦尘和三儿回到程砚秋的住所，收拾了东西，并留下字条交给管家。然后到了和方霖生约定的地点见面。

“我给你们在杭州找住所，你们就放心吧。”方霖生先是喝了几杯酒，然后给花倦尘和三儿各倒了一杯。

“不了，我们不喝酒。”花倦尘谢绝，喝了一口汤。

“小子几岁了？”方霖生冲着三儿挑眉，三儿本不想理他，但又觉得不回答不太好，嘟哝着：“快十五了。”

“啧……十五了啊？没上过学？”方霖生觉得三儿这个孩子看着聪慧，没去学校可惜了。

“公子会教我的，我也读书识字！”三儿不服气，觉得方霖生看扁他了。

“读些经书没什么用……以后啊还要学些别的。不然我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学校，你去试试？”说完还扬了扬已经空了的酒杯。

这话正合花倦尘的意，于是接话道：“方公子此话当真？”

“嗯。”方霖生挑了挑眉，点点头。

“那……三儿觉得呢？我也给你提过。”花倦尘转头问三儿。

“好啊……公子都这样说了，那就去吧。”

“这样，我家在南京也有房子，你小子就先去南京上学怎么样？”方霖生越说越上心，好像在给自己弟弟安排人生大事。

“我觉得甚好。”花倦尘点头。三儿见状也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进学校还叫三儿吧？”方霖生皱起眉头。

三儿默然。他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要不是花倦尘捡了去，说不定早就死在街头了。花倦尘也问他叫什么，他只说街上的人都叫他三儿，于是花倦尘也这么叫他了。

“跟着我姓……怕是会招祸患，不如……和方少爷姓了？”花倦尘总觉得不妥，但是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可以啊，这样我就当有了你这个弟弟，也好方便老师照顾你。”方霖生倒是觉得得了个弟弟是自己捡了便宜。

“可是……”三儿不愿意，仿佛受了屈辱。扭捏间，方霖生道：“你别担心，哥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三儿向上瞅着方霖生，仿佛眼前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自己不再是孤儿。

“如何？”方霖生又问。

“行吧……”三儿这才点头。

“那……叫什么名字呢？”花倦尘望向楼下，几艘渔船靠在江边，轻轻摆动，亮着一盏烛火，渔夫就靠在船头沉沉睡去。

“家在五湖明月里，梦随春水睡渔船……”花倦尘喃喃。“不如叫明船如何？”花倦尘转头问三儿，三儿咀嚼着：“方……方明船……明船……好啊！”在得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三儿仿佛重获新生。

“就这么定了，我也算帮着江洛做了一件好事。”方霖生笑道，殊不知这句无心的话再次掀起花倦尘内心的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