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街182号，等叶楼。

曲曲折折的回廊上挂着一盏盏黄灯笼，灯笼上画有剑的图案，回廊转角都种上了郁郁葱葱的大琴丝竹，转过回廊便是一片湖，湖边是青绿的柳树，树叶几乎要垂到水面，荷叶在小桥周围连成一片，一朵朵荷花高高挺立，有谢得早的已经坠上了一个小小的莲蓬。

湖的左边有一块空地，前有一石碑，刻着“试剑台”三字。台上立着一个又一个太阳伞，伞下是一桌桌正在牌场上斗智斗勇的“剑客”。

走过湖心穿过拱门便进入楼外楼，丝竹之音透过墙门穿透出来，远远近近，悠扬悦耳。苏幕遮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径直上了五楼，五楼较楼下则安静许多。

进入事先约定好的包厢，绕过一扇巨大的画着断桥残荷图的屏风，苏幕遮一屁股坐在正在倒茶的那人对面，惊诧道：“我说，你还真的修了个藏剑山庄啊？”

对面的男人低着眉眼浅笑道：“藏剑山庄修不得，我也只能修个等叶楼，看看这熟悉的景色，聊以慰藉。”

“那完了。”苏幕遮摊摊手，“我还想求您为我排忧解难呢，结果看样子您倒是被情思缠缚得紧。”

“排忧解难我可当不起，当年一时口快说的话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纸上谈兵罢了，难为你念到今天。”对面的这位男人是陈东阳，当年在苏幕遮借酒浇愁的时候两句话点醒他的大学室友。

“你是觉得追了这么久还没追到手在我们面前丢了面子，还是觉得自己付出了没得到回报心有不甘，还是怎样？”

“如果是前者，那你大可不必在意，随着你的心意继续追求就是了。可如果是后者，那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省得害人害己祸患无穷。”

苏幕遮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说：“当年你说完这两句话就跑了，我窝宿舍想了一天，其实两点都有，但也还有点别的原因。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因为他迷妹的描述和短暂浅薄的接触就把他幻想成就是一个神仙般的，完美无缺的人物，你看啊，外表又高又帅，话少却尖锐，成绩年年专业第一，还在外面靠技术挣钱，妥妥的精英男神毒蛇人设。就因为他喊我苏二狗，我就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自作多情给了我勇气追求他。在相处的几个月里，我发现了他的一些毛病，比如思想古板不解风情，对他也有意见，他对我的追求不答应不拒绝，就怪他把我吊着，也就这样，他的小毛病在我心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但是我追了那么久让我放弃我也不甘心是吧，也就是你说准的‘祸患无穷害人害己’。后来我就收住了猛烈的追求攻势，转‘润物细无声’，结果没等我把糖豆种子润发芽呢，毕业这场龙卷风连带着种子和土都给我刮走了，我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陈东阳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说：“我当时走得匆忙，自己的事儿也一团乱麻理不清楚。等我在德国安顿下来才回过味儿来，我对你说的这两句话的时候也太冲动了，等再联系咱寝室弟兄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俩黄了，我后来也不好再说什么。你倒是把你自己分析得透彻。”

“那可不，我琢磨了这么些年呢。”

“那你琢磨你的过去，我就分析分析你的现在。你这么几年心里还是惦记着他，没想到竟然还能再遇见，你再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害怕自己会像以前一样再次打扰他的生活或者说，辜负他，所以打算顺其自然不再联系。然后你又发现其实他过得并不好，所以你想为他解决困难好好照顾他，但是你不能确定自己是心血来潮还是情根深种对不对？”

苏幕遮右手握拳一敲左手心赞同道：“知我者，东阳也！昨晚我真的是急得在客厅里绕圈圈，一边想直接冲进去跟他表白，一边警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辙。我真的觉得我都要精神分裂了，一想到他躺在我床上我就想尖叫！想打拳！想长跑！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里都充满了力量！”苏幕遮越说越激动，竟然捶起了桌子。

陈东阳护着跳起来的茶杯一脸嫌弃地说：“老哥你悠着点儿，别把我桌子捶坏了。合着你昨晚没压下的躁动的春心上我这儿发泄来了？要不你从这儿跳湖里冷静一下？我这湖挺深的五楼下去你应该不会死。”

“哇你这个人！”苏幕遮伸出中指对着陈东阳。

陈东阳不理他这幼稚的行为问： “我问你，一，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了，那么你怎么处理你父母那边的问题？”

苏幕遮正色道：“我肯定会跟我爸妈坦白我是同性恋的事情。如果他们不接受，那么就分家，各过各的。如果接受，那就让他们和唐疆见一面。合得来，就好说；合不来，就参照上一个假设结果。”

“你倒是潇洒。”陈东阳被他逗笑了，“二，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又和从前追着追着就没了兴致一样，过一段日子就不想过下去了，怎么办？”

苏幕遮自嘲一笑，说：“我那时候就是犯贱。在心里将他捧上神坛，为他铸造金身，将他束缚在里面，却又亲手打碎他的神像。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是我把他想象得太美好了以至于后来我站到他身边之后我自己无法接受他的小缺点，也就是所谓的在我心里人设崩塌吧。分开之后我才慢慢回过味儿来，这些小缺点根本就不是事儿。他不爱说话，那就我说，我说累了，就抱着他歇会儿。他对‘性’这个字避如蛇蝎，我就慢慢引导他，再不济，柏拉图我也能接受，大不了就撸一辈子嘛。他不喜欢在有人的场合和我亲密接触，那我可以和他在家里好好亲密。等我工作了自己一个人过的时候才知道，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儿来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要死要活的情事。以前我就是活在玛丽苏世界的傻逼，认为浪漫的爱情才是生活的必须。”

苏幕遮闷饮一杯，悔恨地说：“我真的恨不得穿越回去掐死我自己。”

陈东阳按住苏幕遮想倒茶的手说：“行了，我这是茶不是酒，你再喝也不会醉。我看你啊，终于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苏幕遮反驳：“喂！瞎说什么呢？老子的东西一直都好用着呢！”

陈东阳笑着说：“你以前只是一个男孩，嗯，就像你自己说的，活在充满对轰轰烈烈浪漫完美的爱情的幻想故事里的男孩。现在是个活在现实世界里能扛起责任的男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重新追唐疆？”

陈东阳低头拨弄公道杯，说：“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是吗？”

他抬头看向苏幕遮，眼神里是想要传达给苏幕遮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