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说: 财迷心窍 作者:花灸妍 字数:3666 更新时间:2019-09-23 03:55:19
夏免嘴上说的绝情,但等方岩小睡一觉醒来,溜溜达达去厨房偷吃的时候,并没有仆从拦住他不让他吃。
精致的各类糕点整整齐齐的摆在长桌上,方岩进门时所有人都齐齐望过来,两厢沉默片刻,又都低头自己做自己的事去,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
方岩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他长的虽说不那么好看,好歹也没到随意让人忽略的地步,他也懒得多想,目光扫视一圈,抱着一碟蝴蝶酥再从别的碟子里每样拿一点,把碟子堆得满满的像座小山似得才停手。
随手拿了块绿豆糕塞嘴里嚼着,还不忘再拿一块马蹄糕抓手里,晃晃悠悠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其实说实话他和冉衍一样没有味觉的,吃什么都一个味,可他以前爱吃这些,因此就算明知道味同嚼蜡,瞧见了也还是走不动路。
就算没味觉,他也是会肚子饿的,他以前挑嘴,后来有段时日没得挑,有了条件,他还是会很挑剔,做的不够精巧他是绝对不吃的。
悠哉的边走边吃走到院门才总算记起夏免不许他吃东西的话,脚尖一顿,转向别处,打算吃完把盘子丢了再回去。
没成想一转头就看见衣裳单薄长发未束眼眶发红,瞳仁却诡异的发出荧光的冉衍。
他虽是不大记得和这徒弟的事了,但他生性护短,一惊过后也恢复过来,把盘子塞进他怀里,脱了外袍给他系上。
冉衍是和东风让坦白心事过后趁着对方睡着偷跑出来的,他心里乱的很,本能的就往这里来了,可看见方岩之后,他又犹豫了。
他知道他不该说那些话伤东风让的,东风未再怎么错,那后果也不该让他的儿子去偿还,可看见东风让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他没有办法忽略那些伤痛。
方岩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又没了武功,他也长大了,怎么还能想小时候那样把烦恼丢给他,自己安居一隅?
“你知道我记性不好,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拉着迷茫的犹如失去母亲的幼兽的冉衍回房,冉衍和夏免一样怕冷,这般出来会冻坏的。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件事。”唤了热水给冉衍泡澡,一边揉搓冰凉入骨的手腕一边自顾自的说下去,“直到刚刚,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可还记得当初留下的初衷?”
冉衍没作声,只是身体一僵,眼中无声的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那水滴落在散发着蒸蒸热气的水中,只来得及泛起一个圆形涟漪随即很快散开。
“我大致想了下,过去我离开这里必然是不得已,可你那时尚年幼,我既然没死定然会带你一起走的。”说道这里方岩顿了顿,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在诱导什么,“可你却留了下来。”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方岩最后替他把长发梳顺,留下一句话让他自己在热水里泡着。
推开门,外面站着同样只穿了里衣,甚至没来的及穿鞋袜的男人,方岩眯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的点头,长得不错。
“你让他自己想想,想不明白的话…”方岩沉吟片刻,微微一笑,“算了,也不会想不明白。”
他的徒弟,他还是有那个自信的。
以冉衍的武功,东风让一来他就知道了,一声不吭的把自己整个人都泡进热水里,先前被梳洗过得长发漂浮在水面,一缕缕发丝勾起一个个好看的卷。
他是为什么留下的?
努力回想过去,他究竟为什么不跟随师父离开京城,是因为想报仇吗?
不。
水中闭着眼睛的人微微摇头。
不是的。
他曾经,也只是个胆小到别人一冷脸就哭着跑到师父身后躲起来的孩子。
师父突然入狱,他因着东风让不肯妥协,死命护着才没有被当作同党抓起来。
那时他才发现,一直跟着他身后会甜甜的喊他小衍哥哥的小孩,其实比他早熟可靠的多。
他还记得,他哭闹着要见师父,东风让一咬牙,半刻都没犹豫就带他去了,用的是太子和太子伴读的身份。
天牢的阴暗潮湿让他抱着东风让哭了一路,他看见许多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人用那种饥渴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仿佛要冲过来把他生吞入腹。
“让我瞧瞧,是哪家的孩子哭的这么丢人?”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和温柔的笑意,让他一下子就忘记了害怕。
年幼的他紧紧抱着牢门,伸着小手去抓里面的男人,那是他如同亲父的师父,林穆。
林穆身穿囚服,除去手脚上的镣铐,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乱,看起来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狼狈,好看的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俯身握住他的小手。
“我的小衍儿。”林穆笑着轻叹一声,指骨分明如玉刻一般的手指卷曲,自他的鼻上划下,也没安慰他,“亏你还是哥哥,在弟弟面前哭鼻子也不嫌丢人。”
那时他被林穆保护的太好,远没有如今这般心机城府,只是急切的想要辩解,连害怕都忘了,“衍儿才没有哭鼻子,是…是外头风沙太大…嗯,衍儿迷了眼,师父给衍儿吹吹。”
林穆听了哭笑不得,却宠溺的蹲下身子,当真给他吹了吹,再轻轻替他擦去泪痕。
“师父什么时候回去,这几天总是打雷,衍儿害怕。”他那时候哪里知道林穆不可能从天牢里活着出来,那个被林穆亲手捧上帝位的男人,想要至他于死地。
他一直觉得,他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就算一不小心跌了个跟头,也会很快就能爬起来,重整旗鼓再创辉煌。
而这次林穆却没有向以往那样答应他,哄着他,只是轻轻捏了下他的小鼻子,笑问:“师父要走了,衍儿可愿跟师父一起走?”
“愿!”一听可以和师父在一起的他没有多想这句话的涵义,兴奋的点头答应了,天真的问道:“小让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吗?我们不带东风叔叔,他坏,他把师父关起来!”
“不可以呦。”林穆笑着摇头,垂眸想了一会,轻声细语道:“师父不逼你,三天后,你来师父带你一起走,你若不来…”
林穆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认真替他们师徒望风的幼小背影,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再看向他时,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认真,“衍儿可莫要忘了,是为谁留下的。”
“别让人伤了你,也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冉衍猛的从水中蹿起,他不愿回想之后再见到师父的场景。
自木桶中踏出,披上方岩给他准备好的衣物,打开房门,就看见那微微皱眉,眼里带着担忧和不安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出其不意的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留下的原因,就是东风让啊。
方岩坐在长廊边的凳子上,随意侧倚着护栏,正吃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核桃仁,见两人抱在一起,眨了眨看好戏似得没做声。
没看多久,面前忽的冒出一人,他下意识的眯眼瞧了瞧,快手把核桃仁藏在身后。
来人毫无意外的就是夏免,他冷眼看着老实了一会就探头越过他去瞧别人的老男人,干脆俯身把他抱起来,带到别处去。
冷声命令道:“不许看别人。”
挑眉反驳:“那是我徒弟。”
气急败坏的:“我也是你徒弟。”
眯眼再次反驳:“可你欺师灭祖。”
气的夏小公子停下脚步就想把这个老男人丢到雪堆里让他冷静冷静,该死的,他难道看不出来他很生气吗?!
平复气息,把人放下来,伸手状似冷静的开口:“宝库钥匙。”
方岩下意识的护住腰侧往后退退,怀疑的看着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小公子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冷的很,配上他的娃娃脸,怎么看怎么不搭,“还给我,你就可以去找师兄。”
守财奴到了手的钱会退回去吗?
很显然不会!
方岩维持护着腰侧的动作,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还,我找他做什么?”
吃定了方岩贪财的人反而放下心来,气定神闲的说:“那就不许看他!”
方岩这会反应回来了,绕来绕去,还是回归原点,他又不傻,阅历也不是这个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能比的,当即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吃醋了。
反正冉衍都有人了,他看不看完全无所谓,还不如用这点谈谈条件,“不看也可以,以后不许不让我吃东西。”
“好。”夏免半点没犹豫,他说是说不让方岩吃东西,但实际这老男人真饿着了,心疼的还是他。
不然那厨房里一整桌的点心又不是用来看的。
答应的这么爽快?
方岩略带狐疑,又道:“不许把我关起来。”
“好。”夏免简直没脾气了,要真关他,他还能自己溜达去厨房?
“你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凑过去嗅了嗅夏免的衣襟,往后仰了下,是夏免本人无疑。
“以后白天我去查账你也得跟着。”方岩被绑架的事一次就够了,好在这次他有冉衍帮忙没找错地方。
“要早起?”方岩懒散惯了,作息不调是常态,他可受不了像夏免那样闻鸡起舞日落而息。
“不用。”就算他不醒,他也有的是办法带他出去。
“哦。”不用一大早爬起来就行,其他方岩懒得管,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夏免说是不用他早起,但等到第二天,他自己起来的时候,还是把他从床上摇醒了陪着他一起吃了早点,然后才允许他裹着被子小睡一会。
就当真只是小睡一会,方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眯着眼盯着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认真写着什么的小公子,这也叫不用早起?
但不得不说,醒了有美男看的方岩,还是没发脾气,反而饶有趣味的盯着人。
夏免生的没什么男子气概,娃娃脸圆溜溜的大眼睛,就算板起脸来,也只是想闹着要吃糖的奶娃娃。
可若是真惹急了他,那阴测测的眼神盯着你,可爱的娃娃脸染上阴鸷,看起来十分可怕。
所以坊间最可怕的鬼怪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不是没有由来的。
方岩对心怀恶意的眼神十分敏感,但就算夏小公子怒极了,用那种阴鸷的眼神看着他,他也是不怕的。
因为那眼神里没有杀气。
这里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夏小公子每每生气的时候,他非但不似旁人那般恐惧顺从他,反而会笑嘻嘻的调戏他。
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他前半生忙忙碌碌毫无建树羁绊,后半生,他不想再孤独寂寞中终此一生。
“夏免。”和抬头望过来毫无防备的眼睛对上,轻勾唇角,“我们在一起吧。”
夏小公子魔障似得起身,手上的毛笔失去控制的落在他写了一早的宣纸上,把上面好看的小楷晕染成黑色的花朵,他也顾不得抢救,犹自惊愕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