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稳稳地穿行于云巅之上。

透过头等舱的机窗，俞泽看见东面的阳光将云层包裹其间，似卷出层层泛着金光的海浪，远看又像极了地平线。

俞泽的嘴角鲜有地泛起丝浅薄笑意。

天气不错。

上一年，也是初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自己正坐在飞往巴黎的飞机上。

那时临近春季招商会，余仲辰却临时将他调往法国分公司，说是巴黎那边资金运转出现困难，CEO又突然离职，无人主持大局。

就这样，他便临时接替了CEO的位置，在法国呆了半年之久。

那半年里，他不仅迅速使公司步入正轨，还以精准的眼光收购了两家法国企业，在巴黎借壳融资上市，赚得盆满钵。

他突然想起去法国前，余仲辰对他说了与前两天如出一辙的话。

“小泽，旁人我是信不过的。”

似乎他俞泽已经光明正大的成了余家的一份子。

他自然不会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果大哥还在，自己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余氏集团的地界，更不会卷入这场利益的漩涡。

在去往巴黎的那架飞机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宁舒城。

虽然那个人到现在都并不知情。

他当时微仰在躺椅上，看着最新一期的《华尔街日报》。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在地上。

空姐发出一声慌乱的尖叫，俞泽觉得这声音有些刺耳。

她用有些蹩脚的法式英语连连道歉。

他听到右后方的男人操着一口纯正而流利的法语，仿佛并不急恼。

英语对俞泽来说毫无障碍，虽然他不怎么明白法语，但多年来认识的法国商人不在少数，加上极好的英文语感，让他以为对方一定是位法国人。

至少是个欧洲人。

那人的法式腔调像可可一样浓郁，却并不腻味。谈笑间，语声却是清和的味道，似薄荷草，温和而安定，令他有些疲倦的身心倍感舒缓。

他并不想关心这些琐事，因此没有回头去看。

女人的语调似乎十分惊讶，毫无逻辑地用英文和法文夹杂着说道：“Oh monsieur, vous êtes très

gentil ! Merci beaucoup !And wait...You can speak French so well? ”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出于那温和而磁性的嗓音散发出的强烈的吸引力。

他放下报纸，将身子右靠着，稍稍从躺椅边探出头去。

那是俞泽第一次见到宁舒城。

自己从没告诉过他。

而宁舒城一直以为，他们的初遇是在那家酒馆里。

那人说话的时候，嘴边的两个梨涡一直轻轻卷起，偶尔低下头用湿帕耐心地擦拭着自己米色裤子上斑驳的鸡尾酒痕迹。

即使那条裤子已经充斥着无比显眼的蓝色。

宁舒城还是朝空姐礼貌的笑笑，俊朗的眉眼透着淡淡的柔和。

再后来，他终于放弃了似乎无用的尝试，满脸悠闲地拿起搁置在一旁的书，放在膝上读了起来。

倒是没脾气。

俞泽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只是他绝没有想到，不久以后，他会在巴黎与宁舒城再次相遇。

飞机蓦然颠簸起来。

俞泽下意识将手微按在腹部。

还好，这一个月来胃里时常出现的那种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并没有窜上来。

垂眼望着身前已有些微隆的弧度。

俞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后悔那天做的决定。

那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

眼前的灯光似乎有些刺眼，刺的他眼睛生疼，疼地发涩。

原本以为自己这种极其冷血的人，一旦做出决定，便是无比狠绝。

当麻药一点点输入他的静脉时，心口却涌入一股莫名的苦涩。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是宁舒城的模样。

宁舒城是期待这个孩子的，俞泽知道。

那自己呢？

他分明是厌恶它的。

厌恶它让自己如此狼狈，厌恶它让自己变得不像个男人。

可是在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支撑着自己，硬是支起了身子，费力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

那家伙要是知道孩子还在，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不，他不会知道了。

身子又开始发沉，倦意渐渐上涌。

俞泽心中苦笑。看来自己以后的日子，是安生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