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瀚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中，周围什么也没有，唯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手机铃声。是那个女人的特定提示音…王瀚出神的想。

有多久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呢？半年…还是一年…或许是更久。和全天下的亲子关系一样，王瀚小时候也曾和父母形影不离，觉得自己可以接收对方全部的关爱。等到逐渐长大之后才会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做到全然理解亲密无间。

只不过…他的隔阂，相较于其他人而言更多了几分而已。

【瀚儿…就算所有人都恨我，你也不该怨恨你妈妈！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白色空间里的声音陡然扩大…一圈一圈的回音碰撞在自己的耳膜上，王瀚拼命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是又梦魇了。

他想要醒过来，这种苦情戏码并不适合他，他想逃…眼前的地板上却又募地划过奶奶的脸——她在咳嗽，腰佝偻着，指甲有些发黑，还坑坑洼洼的…就在自己眼前晃荡。

【瀚儿啊…奶奶老了，也不愿意到城里去住，正好你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咱俩留下来做个伴儿…行吗？】

…行吗？

…多么恳求的语气啊！

…可是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能听出来呢？

明明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奶奶独自在抚养自己，父亲和母亲…只有每个月月底才会来乡下看自己。可是人言可畏啊，村里的孩子都起哄说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于是他也不知就怎么迷了心窍…一门心思的要闹着回到母亲身边。

没有孩子不渴望母亲的关爱，他少不知事，察觉不到大人之间诡谲的气氛，只傻乎乎的跟父母回了家…母亲初时也对他事必躬亲，甚至在学业功课方面过于严苛，稍有不慎便会遭到训斥。他每次哭后…母亲都要安慰他说：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直到那件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也会这样催眠自己！可是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让他明白，母亲所有期盼的背后，根本就不是他所期望的纯粹！

【儿子，别怨爸爸…等你遇到你爱的人的时候，就会理解爸爸的苦衷了。】

场景又在不停的切换，老爹的身影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长廊，每一个刺目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身上…是医院！

不！

他不要去医院！

“不要！！！”

“哈啊…哈…”猛的从小床上掉了下来，王瀚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在梦里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是真的存在。就在不远处的床头桌上…持续震动个不停。王瀚直勾勾的盯着屏幕…那里明晃晃的显示了一个名字——何雪。

这次的通话内容依旧短暂，甚至可以说少的可怜，然而中心意义很是明确：她要见他。

是因为之前老爹要和她闹离婚的事儿吗？不应该呀…她心思又不在老爹身上。可是又能有什么大事值得她这样大费周章…除非，是那两件。

不过，见一位素昧谋面的叔叔和见一位端庄的礼仪小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见人。无非，就是精心打扮说些皆大欢喜的漂亮话。

从床下的柜子角落里掏出一套深蓝色西装，又翻了半天才找见一条酒红色的领带…连同玄关上落了灰的皮鞋。等到洗漱穿戴完毕，已经将近九点钟…看来今天的店又不能营业了。

替自己的营业额掉了几滴鳄鱼泪，王瀚晃晃悠悠的往对面商业楼溜达，也正是此时…让慌忙逃窜的张旭东，碰见了他。

起初两个人并没有认出对方，张旭东已经被追债的人堵了一早晨，自然顾不得精致容貌，而王瀚为了赴鸿门宴，梳的大背头连发胶都喷完了大半瓶。等到王瀚被卷入战局的瞬间，才匆忙意识到那个流了鼻血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张旭东。

虽然只有一米七五的身高，但好在自己小时候被女人送去练过散打，之后的青春期叛逆更是没少打架斗殴…这样下来，两个人也勉强应付了周围的六七个人。

王瀚是被对方带到上回那个澡堂子的时候才悠悠转醒，他后脑勺挨了一下子，下巴也是乌青，迷迷瞪瞪的就被张旭东拉回到这里…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伤势，只想对着张旭东抓着自己的胳膊原地土拨鼠尖叫三分钟。

好在残存的理智阻挡了他，“那个…你昨天…为什么不同意加我Q·Q呀？”

“嗯？昨天？”正在上药的张旭东不明所以，“昨天好像没什么人加我…只有一个洗澡的时候把澡巾都搓碎了的傻大个除外。”或许是印象太深刻，他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啊…我…我就是你说那个傻大个，”王瀚实在难为情，但话还是要说完的，“那看在傻大个陪你挨打的份上…你能不能点个同意啊？”

“…噗…是你？！”张旭东惊的连棉签都掉了，他实在难以置信面前的大背头小皮鞋的成功人士…和那天澡堂子里的二愣子有什么关联，“那你这变化…也还真不小啊？”

成功唬的对方添加了自己好友，王瀚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这不是被喊过去吃鸿门宴嘛，不打扮的立整点，到时候又要被说呀。”他边说边摸向自己的兜里，才后知后觉手机已经在慌乱之中遗失了…糟糕！

“怎么了？”张旭东暗暗打量了王瀚很久，这才轻声发问道。

“我刚把手机丢了，得回去找找！”

“…现在回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啊，而且你还有伤需要处理一下！”

“不行！我得抓紧联系她，不然女人又不知道要干什么，还有好些个程序什么的…我还没备份到云存储呢！”王瀚顾不得美人儿的挽留，慌忙就掀门帘窜了出去。所以此时他也顾不上对面男孩儿意味深长的神情。

“呦！怎么的东子，这次又钓上了哪路的大老板？”一直未曾说话的前台女人笑着扬了扬头。

“…这回你可猜错了澜姐，人家跟我压根没什么交情。”

“没交情…替你干架？没交情…满心满眼都是你？这年头这样的金主儿可是不多见了啊！”

“是啊…”张旭东看着王瀚落在自己手边的卡西欧手表，“的确是个难得的主顾呢。”

·

【我想同你在这昏黄里做·爱，从暧昧的色彩到星空满怀。

我想必能看清你鼻梁上的绒光，高挑的锁骨，喉咙快速起伏的跌宕，但我看不清你的眼…那里有易碎的暗芒，稀疏的睫毛遮盖住难以察觉的哀伤。

我们的靠近在那次激情过后，你指尖有清冷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我的口脂，可以预料到的绕指柔香…那必定是记忆中最朦胧又难擦亮的活色生香。

我愿在这昏黄时候想起你，听着最老最慢的戏曲，回忆你，不由自主的擦亮毛玻璃…不受控制的在这个没有你的夜里，幻想你眉骨的剪影。

我愿承诺我爱你，在这孤单苍老的，时光仓皇的心境里。】

——苍蝇姑娘的假蚊香·《一砚棠》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