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宅。

赵凛风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愣了几秒，唇逐渐泯成一条紧绷着的直线，眸色愈发幽深。

随后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上了楼，直直走向廊道的尽头，本该是和墙壁契合得毫无缝隙的一扇隐门此时却是开了一条缝出来。廊道的灯光照进去，和里面射出来的光芒在地面交汇。他顿了一下，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

办公桌前的真皮椅子上，一个褐色头发、眼角有泪痣的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坐在椅子上随意的翘着腿，一手拿着卢梭的《忏悔录》一手支着头看着赵凛风。

“嗯。”赵凛风随意的应了句，走到男人身侧的椅子旁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眼帘垂着似乎有些疲倦。

贺朗怀合上书本放在一旁，食指成圈叩了叩屏幕上的数据，“确定了？”

赵凛风抬眸扫了一眼贺朗怀，随即又低下头，语气很沉，“我不知道。”

贺朗怀轻笑一声，“为了这件事，你连出卖色相这招都用上了！结果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这三个字，他几乎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个如神一般无所不能的表弟说起过。

他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赵凛风自己也不知道。他宁愿当年那个女人死了，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起码他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不过，她似乎对这件事情不是很在意啊，要么是没有认出你，要么是你认错了。”贺朗怀懒懒的伸了伸腰，眸子里蒙上一层水汽。

“不。”赵凛风揉着太阳穴的手突然一顿，抬起眸子来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她的表现，更像是忘了。”

“哦？”贺朗怀挑眉，下意识道，“这都能忘？换做是我，我肯定一辈子都会对男人有阴影。”

他身形一顿，七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渐渐的爬上了心头，就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脑海，怎么都无法忘掉。

贺朗怀见赵凛风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以及感觉书房内没有开空调但是越来越低的温度，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轻咳两声，“咳咳！人家都忘了，说不定这件事儿对人家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呢！”

其实贺朗怀知道，那样的事情对于当事人造成的伤害可能会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是为了安慰赵凛风，他也只能这样说，即便他知道赵凛风不会听进去一个字。

赵凛风不语，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书柜前，在每一堆摆放整齐的书柜里寻找着什么，随后用手指轻轻一勾书脊顶端，一本封面空白的书便落到他的手里。

他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各式各样的表格图形。

贺朗怀道：“继续吗？还是找其他的方式？”

“啪”的一声，赵凛风合上书本，转头看着贺朗怀缓缓道：“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

贺朗怀缓缓勾起嘴角，眸色越来越深，染上一片阴鸷。

在贺朗怀回到了客房之后，赵凛风才走到正对着屏幕的椅子旁坐下。他看着屏幕里一个年轻女孩儿的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个人和屏幕中的女孩儿有着相似的眉目，和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唇。

“孟阿姨.....”

时间倒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从小就被当做赵家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每天面对着的除了各式各样的书本，就是各种各样的数据文件。他自小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没有其他小孩儿童年里该有的任何玩具，因为所有人都对他说：“无情则刚强”。

他还记得五岁那年，那明明是他的生日，他却被勒令在宅内的小花园里看着枯燥无聊的商业书籍。

有一个阿姨从身后轻声喊了喊他，唤他“小风”。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叫过，看着那个嘴角挂着温柔笑意的阿姨一点一点的走向自己，坐到自己的身边，将自己抱到她的怀里。

他问她是谁，她柔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塞到他的手里嘱咐他藏好。日光下，她发边一支做工精致的簪子璀璨生辉。

阿姨问他，为什么不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阿姨，声音稚嫩却又充满了失落，“他们不让，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玩。”

阿姨又是温柔的轻笑几声，“那以后，阿姨生个宝宝陪你玩好不好。”

“如果阿姨生了男孩儿，你就和他结为兄弟；如果阿姨生了女孩儿，你就要保护好你的妹....”

“我可以娶她回家吗？”他漆黑的瞳仁望着阿姨，语气小心翼翼。

“如果是孟家的孩子，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吧，我一定会对她好的！”男孩儿信誓旦旦的说道，同时从阿姨的怀里跳起站直，伸直三根白白短短的手指。

眼前的阿姨突然沉默了半晌，将他紧紧的搂在了怀里，随后头顶传来沉重的叹息声，“那你到时候可一定要保护好她，千万不能伤害她。”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阿姨。有人说，她死了。

那好像是他灰蒙蒙的人生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烛光，即便微弱，即便渺小短暂，已经足够照亮他。当他只差最后一步就要跌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回想起那道光，回想起阿姨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她告诉他，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去做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温柔是盾，强大是刃。

良久，他才关掉了房间的所有灯光，合上了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