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您从进到这里，就没放弃过挑拨本王和侯爷的关系吧？”萧齐讽刺得格外果断，可纪岚予还是听出了他显然是动气了，“恕本王直言，自本王嫁进侯府，明里暗里来想方设法试图令本王和侯爷感情不睦的人简直是前仆后继纷至沓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大人这般沉不住气，仔细事情还没办成就先成了别人的挡箭牌。”

秦世轩强忍着心底的狠意，目露寒光地扫了萧齐一眼：“那下官便多谢王爷提点了。今儿是上元节，下官还是要回家去与亲人团聚的，您就在这儿好好享受您的清静吧。”

萧齐浅浅一笑：“那秦大人慢走，本王就不送您了。只是……”

“王爷还有什么话想说？”秦世轩侧回半个头，冷冷地盯着他。

萧齐咂咂嘴：“方才那碗红豆清粥倒是挺好喝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本王在这大理寺天天大鱼大肉的吃腻了，秦大人那碗清粥可真是不可多得啊。”

秦世轩忍无可忍，气得将食盒重重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瓷碗和汤匙俱被打碎成了瓷片，溅了满地。

萧齐刚想叫人来收拾，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红豆清粥是没有了，”纪岚予缓缓踏进萧齐的屋子，“不知道这鲢鱼汤圆、翡翠虾饺和海带银丝面，王爷肯不肯赏脸凑合？”

萧齐看着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心里有一些慌乱，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有没有听见什么。

“不用这样看着我，”纪岚予将两碗一盘往他面前一一摆好，又给他摆了筷子和汤匙，倒上一叠陈醋，“还能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倒了。本侯从来不喜欢逼人做什么，王爷若是真的不想要这孩子也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自己，一碗落胎药下去，谁都痛快。”

萧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饭食，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纪岚予淡淡地看着他：“你哭什么？”

“我……”萧齐本想好好地忍着，可纪岚予这么一戳穿，他反而兜不住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儿落进了面前的碗里。

萧齐死死地攥着自己膝头的一团布料，指骨都隐隐捏出了响声：“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纪岚予别过头去：“世间情动，何来何故？”

“六十年，大梁已经过了整整六十年。我皇祖父建国立业，我父皇开疆拓土，轮到我皇兄时，大梁只不是一个内忧外患，国库亏空的空壳子罢了，”萧齐双手支在桌上，将脸埋在掌心里，强压着一丝幽微的哽咽，“我现在总之是在大理寺，也就不怕谁说我口出狂言大逆不道了。皇兄当时将我指婚给侯爷，难道您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吗？”

纪岚予捏紧了手边茶盏：“我祖父而立之年封大学士，跟随太|祖皇帝定都建国；我父亲弱冠之年封西宁侯，戎马半生为大梁守山固河，半寸疆土都不曾拱手让敌；我生在纪家，这辈子就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的。皇上让本侯娶谁，这是家事，本侯为大梁安邦，这是国事。王爷自幼便聪颖过人，熟读百家之长，如今怎会说出将个人婚事和国之根本相提并论这样小家子气的话？您又不是那从小便专门培养了要去和亲的戎卢王子，且本侯也不是只会看漂亮皮相办事的废物。王爷无须妄自菲薄，亦不必将自己看得太重。”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萧齐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脸，“你也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纪岚予强拉开他捂着脸的手，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你喜欢我，却不甘心，也不想承认，对吗？因为在你心里，庄如是是我害死的，你没办法面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移情别恋的自己，对吗？你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场政治联姻，所以你也不想继续，对吗？情感上你在说服自己不可以喜欢我，道义上你又劝自己不该利用我，我说得对吗？”

萧齐被他捏得有些吃痛，抓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眼底寒意尽显：“西宁侯，您可别自作多情了。本王终其一生都不会对您有半点喜欢，既然您方才也说了即使没有本王也会为我大梁鞠躬尽瘁，那本王就好好地看着侯爷兑现自己的承诺。如今，皇陵的老四，兵部的秦世轩，还有宫里那没脑子的郑业，一盏盏都是不省油的灯。您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可要好好记清楚了。”

纪岚予只当他说了堆连篇累牍的废话，甩开他的手：“不识好歹的东西。”

“本王识不识好歹，就不劳您费心了。”萧齐扬高了声音，“来人，洒扫，送客。”

几个狱卒应声进来，收拾起了地上的碎瓷片。纪岚予只觉得心底燃起了一团业火，燎得他痛苦不堪。他甚至没再看萧齐一眼，果断拂袖而去。

一直到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下俱静，萧齐才端起碗，咬了一口那微凉的汤圆。

他爱吃的鱼虾被来人用尽心思地藏进了汤圆和饺子这等小巧玲珑的吃食里，那银丝面也是劲道爽滑得让人欲罢不能。就像纪岚予的好一样，被层层包裹的严实。

很美味，可他不敢多吃。

于是，浅尝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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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兰和拾竹一见到纪岚予从里头出来，赶忙搓着手上前接迎，只是如他们所料，纪岚予的脸色果然是不算太好。

“爷……”扶兰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后脖颈，“王爷又和您说什么了？”

拾竹一巴掌招呼在他后脑勺上：“话多，看不出爷脸色不好看？还不赶紧把嘴闭上。”

扶兰因为比拾竹年轻了几岁，平日里一有些毛躁就挨训，所幸拾竹的脾气他也知道，从不往心里去。这会儿主子还一脸的愁云惨雾，扶兰则更是不敢吭声，撩开了车帘子等着纪岚予往里走。

纪岚予上了车，钻进轿厢，突然开口道：“不回侯府了，去恭亲王府。”

这回倒是连拾竹都忍不住了，难得接了一次话茬儿：“爷……今儿个是上元节，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恭亲王府本就地处西郊，咱们现在在南郭，这要是赶过去恐怕都要到亥时了。况且恭亲王身子本就不好，怕是歇下得早，您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明天再去拜会王爷？”

纪岚予沉声道：“你都说了，要紧事。”

拾竹果然被一句话堵上了嘴，和扶兰一人拽着一边缰绳，驾车往西郊去了。

到了恭亲王府，只见两个老奴刚要关大门。

扶兰赶紧跳下车，一溜烟地跑过去：“老伯，行个方便，我家侯爷求见恭亲王。”

那老奴见怪不怪地冲他笑笑：“你们要是再晚来一刻，我们爷可就不等了。”

“等？这是何意？”扶兰哈着气搓着手，有些惊喜地往里面瞧了瞧，“恭亲王怎么知道我们侯爷要来？”

拾竹给纪岚予搭了把手，扶着他下了车。

“这西郊温泉还真是名不虚传，刚一靠近便觉得温润不已，”纪岚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恭亲王府，“王爷可是歇下了？”

守门的老奴佝偻着腰带他往里走：“十二王爷是歇下了，我们爷还在正厅等着您。”

纪岚予穿过几道曲折回廊，七拐八绕地才摸进这幽深的正厅。

上次观光时只顾着赏景，如今摸着黑往里走才知道这地方建得委实磨人。

进了正厅，只见萧熔斜倚在一张小榻上，着一身素色竹纹棉袍，身上搭着一张虎皮小毯，手里翻着一本《妙法莲华经》。那摆在正中央的香炉里正氤氲着缕缕香雾，仔细嗅来，应该是沉香。

纪岚予行了个拜礼：“臣夜来叨扰王爷清静，属实有过，还请王爷恕罪。”

萧熔放下手里经书，摆了摆手，那老奴会意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本王算准了你会来，这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呢，倒也算不得叨扰。”萧熔掀开身上小毯，端正了坐姿。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纪岚予细嗅了一番这沉香气，“王爷怎么在此念起佛经来了？”

萧熔浅浅一笑：“西宁侯说笑了，本王这里可不是禅房，人家点的是檀香，我平日里肺气不畅，受不住檀香味重，只得点点沉香。”

纪岚予其实很烦这样兜圈子，特别是这大半夜的两人共处一室，怎么说都有些尴尬，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把话题往正道上扯：“王爷怎么知道臣今天会来？”

萧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就道：“齐儿初九入大理寺受审，今儿是上元节，你必会去探望。”

纪岚予被这话噎得活像喉头卡了根鱼刺，心道这是什么理由？说得好像他一去找萧齐就必然会吃闭门羹所以来找人家哥哥发牢骚似的，莫非他们感情不睦的传言，竟然连一向闭门不出的恭亲王都有所耳闻了吗？

“侯爷莫要误会，”萧熔见他不说话，心知自己方才有所冒犯，“本王并非有意冒犯。”

纪岚予点点头：“王爷慧眼所见非虚，臣委实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