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闷声一笑，控制着力道愉悦地甩动了两下鱼尾，“好看就不怕水了？”

顾昂故作严肃地抬起头盯着海涅，努力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脸上，一本正经道：“好看，就不会注意水。”

“是吗？”海涅眯起眼睛笑笑，索性不再管身上未干的池水，弯腰把顾昂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道：“那你多看看，就不怕水了。”

“衣服湿了耶……”

“没事，等会儿换。”

“换？那可真是太好了……”

海涅的手肘后面生着几根半透明的骨刺，同样连接绢纱一样浅粉色的薄膜，像是长着一把小扇子。被碰到的话应该会很痛，顾昂想了想没有回抱住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几根一看就很脆弱的骨刺，把下巴搁在了海涅的肩膀上。脸边就是一只肉粉色的鳍耳，鳍耳后隐藏着几排已经闭合的腮，不得不说就算是见识过一次再看还是会觉得有点妖异。毕竟在自己的认知里，人鱼只是永远生活在传说神话中的神秘而美丽的物种，即使是第二次真真正正地亲眼看见，还是让人抑制不住地心潮澎湃。

鳍耳的下方摇摇欲坠地挂着一滴水珠，顾昂侧过头呼呼地冲水珠吹着气。“嗯？”海涅扭过头看他，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嬉笑道：“以后别人要说你给我吹耳旁风了。”

耳？旁？风？

顾昂迷茫片刻，脸“腾”得红了，慌张羞怯得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说话期期艾艾：“耳耳耳……耳旁风？这这这可不不不……不能乱讲。多……多那什么啊……”

“我开玩笑的。”海涅安抚性地用鳍耳在他脸颊蹭蹭，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不过调弄点到为止，要是给顾昂臊得嚷嚷着要走那可就不美妙了。

被骨刺轻微剐蹭带来的刺痛感让顾昂沸腾的羞耻心渐渐平息，虽说大概可能、有挺大的概率自己以后会和海涅在一起，不过要说耳旁风什么的也……也太那啥了！顾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在略带咸腥的湿润水气灌入鼻腔时，突然一个疑问浮上心头：“人鱼是……咸水？”

说咸水鱼好像不大好，说生活在咸水里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顾昂四舍五入了一下，折中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好在不难理解，海涅点点头，把指尖的一滴水珠抹在顾昂的下唇上，“远古时代人鱼类亚人种的祖先生活在海水里，在分化纪才走上陆地。”

顾昂舔了舔下嘴唇，那水的味道又咸又涩，是生活在江南水乡从小与小桥流水为伴的内地人想象不出的苦涩味道。自己认为海水的味道应该会是略带一点咸味，十分清新宜人，看来还是见识少给他的错觉，连这么魔鬼的东西他都会觉得宜人。顾昂被嘴中的余味激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呸呸呸几下，接着问道：“那淡水里面呢？是不是也有人鱼？”

“这个嘛……”海涅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恼，屈指抓了抓侧脸，犹豫不决：“有……但是不叫人鱼……”

“那叫什么？”

“叫……鲛人，和人鱼不大一样，鲛人那一套隐性DNA可能和蛇类还要相近一点。尾巴要比人鱼更长。”海涅在自己的尾巴上比了比，“尾摆更小，尾巴两侧有纱一样的鱼鳍。”

“鲛人？！”顾昂瞪大眼睛，惊叹不已。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连鲛人也有？！“沧海月明珠有泪”，那可是中国古代神话中能滴泪成珠、织纱为绡，让多少沉迷于古玄幻小说的少年都为之魂牵梦萦的鲛人啊！

“在哪儿？我能见到吗？能看见他们亚人化的样子吗？还有鲛人真的会哭出珍珠吗？还有沾水不湿龙绡……是真的吗……”顾昂的激动的声音随着海涅逐渐低落的神情越来越小，最终几乎微不可闻。

“鲛人类亚人种在星际联盟成立前的战争年代……灭绝了。”

顾昂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欣喜的情绪被震惊和从海涅身上感染而来的悲痛取代，表情似哭似笑。海涅吻了吻顾昂垂下的眼睑，声音轻柔：“都过去了。”

人鱼类亚人种和鲛人类亚人种有着血脉上的共鸣，即使生活的环境大相径庭也依旧待对方如至亲血脉。可是鲛人类亚人种的祖先在远古分化纪登陆失败，而且独特发声方法让除了人鱼类亚人种的人类都无法理解他们的语言，所以在第一宇宙的初期社会，鲛人被视作非人种，更有甚者还将他们视作低贱动物。

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大脑构造，仅仅因为身体和语言不通就草率地将其定为低自己一等的生物，初期社会里即使人鱼对鲛人百般救助庇护，他们的数量依旧在不断减少。于是终于在战争年代，在地下水都需要重重过滤才能供给使用的时期，鲛人类亚人种因为严重的淡水污染灭绝了。

污水腐皮、烂肉、蚀骨以及各种各样的传染病，苟延残喘着的鲛人劝说人鱼们回到大海，而他们也在目送最后一批人鱼安全入海之后，齐齐奔赴了真正的天堂。战乱动荡的时期，对于顾及不暇的其他人来说，鲛人的灭绝不过是在战火硝烟中湮灭的一只美丽蝴蝶，泡在连年的炮火动乱中的那些人对他们所谓的非己物种提不起一丝怜悯之心，对鲛人的记忆充其量不过是能关在笼子里观赏的奇特玩物，仅仅有片刻失去玩物的可惜。可血脉的共鸣把这份悲怆和惨烈刻在了每个人鱼的基因之中，让人鱼们时时谨记自己不被世人承认的胞血。人鱼不是合群的亚人种，鲛人也不是，他们生性淡然自由，不喜欢集体的约束，也从来不喜欢掺和国家之间的纷乱事务。他们是真正的不容被世俗玷污的精灵。

直至星际联盟正式成立千年之际，避世独活的人鱼才因为对胞血的不平遭遇愤而出世，在社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之后，亚人种类目中在人鱼类亚人种前终于添上了他们至亲的胞血——鲛人类亚人种。

“这……”喉咙里像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鱼刺，顾昂几次被刺痛得欲言又止，瑟缩这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悲剧时刻都在上演，片刻庆幸只是因为悲剧的舞台暂时还未搭建在我们的生活中。”海涅拨开顾昂略长的额发，目光温柔似水。顾昂贴心入微的共情，在多年前让他第一次动心，如今也不例外。

“他们现在一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