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如海便去信狠狠谴责了傅渊。 

“侯爷，庄子上新进了些稀奇花草，还有几只颇小巧的兔儿狸奴，您看？”林明垂手回禀，身后跟着许多下人，花草齐齐整整摆在一处，旁边搁着几只笼子。

林如海只扫了一眼花草，便低下头看竹笼里的兔子和狸奴，兔子是一色的雪白，看着云朵般绵软，眼睛红宝石也似。狸奴毛发长而有光泽，一阴一阳两只眼灵气逼人，看着倒像番国进贡的品种。

“可训过了？”林如海问。

这些东西是要送给小姑娘们玩儿的，若是一个不慎伤着了，他可不好交代。

“回侯爷，已训得乖乖巧巧，爪子也已修剪过了，万万伤不得人的。”

“连带着伺候的人一起送进内院给姑娘。”林如海吩咐下去，又想起前院的小子们：“去挑几匹小马，成色好的，送去给小爷们玩。”

黛玉得了礼物，很是享受了一番密友们羡慕的眼神，紧接着安排起各种雅致的游戏来，一时间玩的很是开心。

傅臻放下矜持，倒也交了几个朋友，还约好了今后发帖子请他玩。

小客人们受邀来之前，都曾被家里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在林家的地盘捣乱，要知礼懂礼，所以一个两个都分外乖巧，让林如海省了不少心，只舒舒服服窝在院子里，便过了这几日。

再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去，黛玉和傅臻一一跟朋友作别。

“爹爹，我想去南城看看……”正要启程回府，黛玉拉着他的袖子低声恳求。

傅臻一脸茫然。

“玉儿怎么会知晓南城？”林如海内心大吃一惊，温声细语询问女儿。

京城自来有东盛西繁北贵南贱的说法，东城和北城是皇宫权贵人家住处，故而既贵且盛，西城多为普通百姓居住，所以西市最是繁忙，而南城，便住满了各种各样不远千里进京讨生活的底层百姓，从事的也多是下九流的职业，最是京城贫苦之所在。

尽管他无比疼爱女儿，但也知道他终将走在她前面，不能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南城这种地方虽按理说，黛玉并不应该知道，甚至于南城跟黛玉的一生都会毫无交集，但她既然提起，林如海也想让她去见识见识。

眼下问题只是——是谁让她知道了南城。

是有人安排了什么触动恻隐之心的东西在等着吗？

“是李家姐姐说的。”黛玉也未想着欺瞒父亲，照实说出。

她口中的李家姐姐林如海有些印象，仿佛是某书香世家之女，依稀听到过知书达礼，天真纯善的名声。

还未等林如海细问，黛玉便把那姑娘的原话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李姐姐说，南城的人连馒头都吃不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等生在锦绣堆里，理应伸出援手，助他们吃饱穿暖才是。”

林如海抽了抽嘴角：“那玉儿为何想去南城？你若想怜贫惜弱，只需吩咐一声。”

“女儿想看一看，南城是否如她所言。”黛玉坐的端正，小脸严肃：“诚然，贫弱之人可怜，但谁又知是否是他懒惰之故？我们家虽家资百万，却也是祖祖辈辈辛勤经营出来的，难不成他家贫穷，我便要把家资给他不成？”

林如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的女儿终究长成了最好的样子，心有骄傲又善于聆听，心怀善意又明辨是非，聪明善良，恣意懂礼。

“我的儿，你长大了。”林如海没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为父本还想着教导你一番，未曾想你心里如此清晰明白，无愧于太后和王妃的教养。”

黛玉被父亲一夸，当即就绷不住严肃的神情了，忍不住笑道：“李姐姐总在女儿耳边提起这些，想来……”

在爹爹面前，自然不好多说闺中姊妹的是非，但未尽之言，想来爹爹也能够猜到了。

“既然要去看看，那为父就带你去瞧瞧。”林如海颔首笑：“正好看看小姑娘口中的南城。”

是有什么想让玉儿看到的东西。

到底是心思纯善担忧民生，还是想算计他的女儿。

傅臻终于醒过神来，他到底是宫廷中长大的，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点阴谋的味道：“竟是有人算计玉儿？”

言语间，他已怒了：“此事且交给我。”

林如海安抚道：“还待查明真相，你且冷静。”

南城贫苦之处，位置自然偏远，马车行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堪堪到了南城地界。

林如海不许女儿下马车，单把傅臻赶下去骑马。

南城的街道很是狭窄，堪堪容这一辆大马车通过，两侧房屋低矮破败，放眼过去也没有几片好瓦，街道上更是污水横流，肮脏不堪，街头巷尾奔跑着的小孩浑身脏兮兮，看到这豪华的马车都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不敢靠近。

马蹄踏过，污水溅到傅臻的靴子上，扑鼻而来的浊臭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莫说黛玉，便是他也没来过这等地界。

车中的黛玉拉住了林如海的袖子，倔强地没有放下车帘，也没有捂住鼻子。

“林明，你来与姑娘说道说道，这里头住的都是些什么人。”林如海拍了拍女儿的手，道。

“哎哟我的姑娘，您可别瞧这些人衣衫褴褛可怜呐。”亲自赶车的林府大管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马车里听清，却又不至于传开：“这京城本地的百姓啊，只要是勤劳肯干的，大多住在西城。剩下的在南城打滚的，都是些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

“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活儿，赌钱的，鬻儿卖女的，应有尽有。当然也有那外来的勤恳的，但只要肯干，在这南城啊都住不久。”

黛玉不由沉思起来——南城如此龙蛇混杂，的确不是她们深闺女孩儿来的地方，李姐姐引我前来，是想做甚？

此时的林如海，已经拿到了黛玉口中“李姐姐”的消息，将她父祖三代，官居何职，平素如何查得清清楚楚。

父女两人各自沉思，不提防前面突然吵闹起来，妇人尖利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他们。

“死丫头，我打死你！”

紧接着是女童更尖的哭喊求饶声：“妈别打了，妈，我再也不敢了。”

“先生，前面是妇人在打女儿。”傅臻叩了叩车窗，提高声音道。

林如海推了推女儿。

“你为何打她？”林黛玉掀开车帘，便见一健硕妇人提着光秃秃的鸡毛掸子，正在抽打衣衫破烂的小女孩。

女孩儿约七八岁的样子，瘦得皮包骨的手臂上一条条红痕清晰可见，闻得她出声，求救的眼神向她看来。

妇人端详了一下大马车，原本尖锐的声音一瞬间温柔下来，甚至还福了福身：“回贵人的话，这丫头不听话偷吃让弟弟饿着，奴家正在教训她。”

“你平日里可能吃饱肚子？”黛玉看向女孩。

女孩怯生生地望了一眼母亲，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般：“不…不能，东西都给弟弟吃了…”

“贵人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当然不知道我们穷苦人家的难处。家里本来就穷，又只有她一个丫头，她不饿着谁饿着？”妇人抹了抹眼睛，极力掩饰着看到金锭的眼神：“贵人若是觉得她受苦了，尽可以花二三两银子买了她去，我便舍了她，让她跟您享福去。”

黛玉一时觉得没趣极了，放下车帘，声音平淡：“带走吧，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