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宸注意到许易长久的沉默，不由得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却发现他竟然微微地战栗着，脸色异常苍白。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许易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扭过头避开许鹤宸关切的目光，缓缓道：“我没事，是油烟太熏人了。”他把炒好的土豆丝盛进盘子里，对着许鹤宸道：“吃饭了，你去帮我叫一下奶奶。”

“好。”许鹤宸转身走出了厨房。

他慌慌张张地用手背擦着眼睛，猝不及防的泪水把长长的睫毛湿透。

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没什么胃口就匆匆放下了筷子。无事可做的奶奶拖着受伤的右手到邻居家去和其它几个老人一起摆龙门阵，许鹤宸帮着许易收拾碗筷。

“放在这里就好，我来洗，你去看电视吧。”许易道。

许鹤宸却并不走开，而是不断注视着他的脸，忧心忡忡道：“你到底是怎么了？饭也没吃多少。是不是昨天太累了？”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好。待会儿我再想想要去哪里玩。”他转过头看着他，凑过脑袋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这一招对于许鹤宸来说屡试不爽。他立刻眉开眼笑，多云转晴了。

结果今天实在是热得太厉害，哪里也去不了，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到河边上走走。河岸两旁都是树荫，水草茂盛，河水清澈，的确是凉快了不少。

许鹤宸看着清凉的河水蠢蠢欲动，看着四处无人，非要下河去洗澡。他小时候就学会了游泳，技术倒是不差，但许易还是害怕会出什么意外。可他总是拗不过许鹤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脱了体恤和短款，露出全身小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只穿着平角内裤就如鸭子般飞快地下水扑腾了。

许易只好站在离水最近的地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出什么意外。

“水又不深，你也下来吧。”他快活地游来游去，健壮的胳膊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满天。

许易摇了摇头，一个劲儿地叮嘱道：“我不来了，你别到水深的地方去，凉快了就快点上来。”

可谁知道这时候许鹤宸突然大叫道：“不好，我的腿抽筋了，你来拉我上去。”

明摆着是在欺骗他，许易不为所动，可许鹤宸突然混乱地拍打起水面，整个人不断向水中沉入。

不好了！许易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什么也没想就纵身跃进了水中，飞快地想许鹤宸游过去，而他只剩下了一个头顶还露在水面。许易一把抱住了没有任何动作的他，费力地往岸边拖，等他把他从水中拖到河边的水草中，却发现他紧闭着双眼，呼吸全无。

不会吧！那一刻简直仿佛天都塌了下来。许易浑身颤抖，拼命摇晃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叫到：“鹤宸！鹤宸！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可毫无用处！

他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这一切，恐惧、懊悔，绝望一起袭击了他。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无济于事，心惊胆战之中想起了曾经学到的对溺水一个人的急救措施，连忙按压他的腹部和胸口。并且捏住他的鼻子扳开嘴，进行人工呼吸。

可就当两个人的嘴唇相触碰，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动了，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火热的唇舌缠了上来，几近疯狂地掠夺他的口腔。

许易瞬间明白过来，许鹤宸仍旧在骗他。他怒火中烧，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他的怀抱，同时还不犹豫一巴掌挥了过去。

他怒吼道：“你这个骗子！”

许易的手掌和许鹤宸的脸颊亲密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这下连许鹤宸都懵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挨过一次打的他愣了几秒钟，脸上火烧火辣的疼痛又把他拉回现实。他心情复杂，虽然是自己欺骗在先，可被毫不留情的扇耳光还是在意料之外，一时之间也不由得心存愤怒。

可是等他看清许易的脸，心脏受到几近摧毁般的震动，才知道自己仅仅开了一个玩笑，却对许易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在悲痛欲绝的脸上杂乱地流淌，仿佛是汹涌的河流。他咬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音，像是野兽的哀鸣。

前所未有的痛苦在他绝望的面容上一览无余，简直如同利剑般瞬间洞穿了他的心。他不该欺骗他，更不该让他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怖。

“对……对不起。”他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任由许易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许易没有理会，似乎还沉浸在痛苦悲哀中无法自拔，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胸口，哽咽着。

“对不起！”许鹤宸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而后紧紧地拥住许易，想让他冷静下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让你这么害怕，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吧。对不起。”

最无法同许易开的玩笑就是死亡，他极小的时候就痛失了双亲，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少次在半夜惊恐地醒来，黑色的梦境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而他已经记不起爸爸妈妈的面容。死亡的阴影在他心中仿佛是一个恐怖的怪兽，他一直在怪兽的虎视眈眈下战战兢兢。他的生命从那时候开始与孤独为伴。这十几年来，他在并不属于他的家里生活，叫着原本是陌生人为爸爸妈妈，可除了应尽的义务之外，他并未从他们那里获得真正的亲情和关爱，他却不得不对他们感激涕零。

也许有的人生来就被荆棘环绕，不得不经历诸多的痛苦和磨难。但没有谁不希望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没有谁不渴望幸福。他却比谁都先丧失了获得幸福的权利。

这是许易的逆鳞，许鹤宸却偏偏傻不拉几地当做了玩笑，此刻后悔不迭，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就仿佛有刀直往心脏里扎。他什么也不能做，无法给予他任何安慰，仿佛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这一刻他多么痛恨引起他痛苦的自己，多么痛恨束手无策的自己，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他破涕为笑的一瞬间。他只有紧紧地抱住他，想把自己的勇气分给他一些。

他在心里许下承诺，这辈子再不会让他哭泣。

许易渐渐冷静下来，趴在他的胸口上痛哭，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郁结发泄出来。他一边哭一边用哀求的目光凝视着他，断断续续道：“别……别离开……我，求求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许鹤宸柔声安慰，吻着他湿漉漉的额头。

许易好不容易哭够了，但对许鹤宸的愤怒还没有平息下来，说变脸就变脸。他一骨碌儿地从许鹤宸赤裸的胸膛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许鹤宸连忙从地上弹起来，顾不得被许易压痛的肩膀，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追。可许易吃了秤砣铁了心，下定决心不理睬他，任由他好话说尽，道了无数次的歉，仍旧没有得到原谅。

黄昏中他的背影沉浸在夕阳的余晖里，快步离开的身影显得更加纤细孤独，许鹤宸在他身后用力地追着，却生出了一种怎么也追不上的错觉。

谁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这下尝到苦果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晚上许易自然是不会让他碰的，一整夜都用冷冰冰的后背对着他。

这下正是糟糕透顶，许易已经下定主意要和他冷战了，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多留几天，就在他的冷若冰霜中飞快的消失了。

离开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饭。

吃饭的时候，心思细腻的奶奶发现了许易和许鹤宸之间的僵硬气氛。她放下筷子，柔和的目光看看许鹤宸又看看许易，最后对着许易说：“小易啊，鹤宸都没怎么吃菜，你怎么不给他夹菜啊？”

他又不是没手？为什么非要我给他夹？许易在心里不认同，但并未违逆奶奶的意思，给他夹了土豆丝。

自然是你夹的比较好吃。许鹤宸看着他痴痴一笑，顿时胃口大开。

奶奶满意地笑了笑，温和道：“小易是不是和鹤宸闹别扭了？男孩子间有什么不愉快是常有的事情，但鹤宸是弟弟，又是客人，小易你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

许易答非所问，目光闪躲道：“奶奶，明天下午鹤宸就回家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怎么不多玩几天？”老人露出惊讶而遗憾的神色，同时又感到了一点不安，认为是自己没有招待好他才致使他这么迅速就要回家去的。“是这里不太好玩吗？”

许鹤宸半天没说话，他也不想回去，神色有些不乐意，许易在桌子下碰了一下他。他才缓缓道：“不是不好玩，我也待了一周了。而妈妈在家里给我报了补习班，让我必须回家学习了。”

“是这个原因啊。”老人放下心来，继续对着许易说：“鹤宸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都没有好好招待他，让他受苦了。”

许鹤宸朝许易眨了眨眼睛，有些责备他这几天对他的冷落，嘴上却说：“没有的事。”

奶奶的话让两个人僵硬了好几天的气氛冰释，许易考虑到许鹤宸马上就要离开，心里稍微有些舍不得。许鹤宸则更加不愿意与他分离，可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