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许游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觉得明明才喝了两口酒就被凤则换成果汁了，可是还是跟喝醉了一样浑身难受。

难以言明的情绪宛如藤蔓植物一样缠满了全身，又慢慢收紧，折磨人的，勒的人喘不出一口气来。

他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收拾洗澡，还没冲干净身上的泡沫电话就响了。

等许游草草洗干净从浴室出来，电话铃声已经停了，看未接来电是家里打来的，许游回拨过去，说：“爸，我刚刚在洗澡。”

电话那头许国伟端着长辈的架子“嗯”了一声，口气非常的严肃，说：“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亲父子讲话，许游却比跟陌生人说话还要拘谨，他提着一口气，口气恭恭敬敬的：“律所最近很忙，我不太好请假。”

许国伟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十分传统的那种，疼爱从不言表，立规矩却甚言甚高，许游从小对待严肃的父亲就是敬畏多过亲近。

许国伟不满：“当初让你不要留在申城，你跟我说什么发展，讲什么眼界，你现在有什么发展？父母的话不肯听，自然是要吃苦头！我养活个儿子，一年看不见几次，有什么用？”

许游深呼吸，然后尽量平静地说：“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情，我抓紧周末回去一趟。”

从许游决定不回临安发展开始，许国伟看见许游就气不顺，现在更是没什么好的态度，说：“家里没事，你就不打算回来了是吗？你这是打算以后都只在过年回来几天？”

“爸。”从小“听话”的儿子第一次在大事上不顾父母的意愿，这个问题简直成了家庭关系的毒瘤，每次通话联系都要被提及一次，许游很无力，“这两年我的确有点忙，等我攒一攒，够了首付，就买房子把你和我妈接过来。”

许国伟拒绝的无比干脆：“我不去，人生地不熟的，我住不习惯。”

固执的老人有很多，而许国伟的固执已经根深蒂固进了血液里，成为了父子关系的巨大障碍。

有的时候许游觉得自己坚定的不想回临安而是留在申城，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发展什么眼界，他单纯是害怕了家里面那种窒息的氛围。

他尝试过很多次想让父母能认识到他已经是个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也需要尊重，但是屡次失败，许游只好放弃，尴尬地缓和气氛：“爸，之前给你和我妈买的药应该还没吃完吧？今年还是十一去体检，你记得吃降压药。”

许国伟根本不管许游转移话题的意思，口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地说：“周末你回家一趟吧，相亲。”

宛如砸了一个雷，炸得还沉浸在和“贝刀”的感情漩涡里的许游彻底清醒。

许游提着的那口气堵在喉咙口，他说不出话来，但是许国伟已经不由分说地把电话给挂了。

根据对父亲的了解，许游甚至隐隐听得出来许国伟的潜台词——他和周玉洁都很喜欢这个姑娘，相亲甚至只是一个过程，不许失败。

许游的手握紧又松开，仿佛看见自己无力的未来。

刚刚萌生的那份喜欢，许游想悄悄把它缩回来。

在面对父母的事情上，许游心里仿佛有一个标杆，只要行为决定和这个标杆发生了偏离，就会有很大的负罪感。违逆父母的意思强行留在申城，许国伟和周玉洁的最终半妥协，就已经花费了许游很大的勇气。然而许游的个人意愿总还会有与父母发生冲突的时候，谁都不可能万全按照另一个人的意愿去活着。

父母也不行。

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经常会做一些十分错误的选择，简称失智。

比如凤则在堵心的情况下拽着沈易去了酒吧，结果就是他才喝了两杯，沈易就把自己灌倒了。

喝醉的沈易简直是灾难现场，在酒吧蹦了一圈迪，丢人丢到姥姥家。

景竹来接人，脸色黑如锅底。

俩人心情都不很美妙，差点在酒吧门口打一架。

第二天醒过来凤则简直想失忆。

太傻/逼了。

偏偏一上班就在电梯里看见了景竹和沈易，景竹脸色仍旧不好看，而沈易站不稳当似的，可怜巴巴地扒着景竹的胳膊。

凤则凭借身高优势，还看见了沈易衬衣领口遮盖着的一点痕迹。

沈易觉得自己真惨，被发小儿坑了，回家被欺负的那么惨。

凤则觉得自己更惨，借酒浇愁，结果砸下来的是一盆狗粮。

就景竹不觉得自己惨，只觉得眼前的人脑残，拽着他家沈易什么地方都敢去，于是面色不佳地瞅着凤则，说：“哟，酒醒了。”

他特么压根就没喝醉。

凤则气哼哼地回了自己办公室，把包扔下，电脑都没开，又直接找去了景竹的办公室。

“有什么要让法务看的文件没有，我要过去浩正那边一趟，给你带过去。”

为了尽快变成那个合适的人，凤总决定加紧攻势——他不打算承认自己其实只是很想见许游一面。

沈易现在娇气的很，哼哼唧唧说腰疼。

景竹生着气，不给好脸色，但是还是任劳任怨地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忙的脚不沾地，没空也没精力追究凤则又闹什么幺蛾子，甩给他几份文件，说：“赶紧滚。”

凤则绕路去买了份双酿团，才去了许游的律所。

许游这一天总在走神，凤则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许游正在出神的模样。

一双眼睛没有焦距，薄唇微微张着，有点茫然。

和之前在小会议室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执业律师气场的样子比，这模样太可怜了。

凤则心疼地想揉人家头发，伸出去手又犹豫了，胳膊肘拐了个弯，把双酿团放在桌子上，伸手在许游面前晃了晃：“游游？”

许游被打扰，看见凤则，这才怔忪着回神，问：“你……凤总监怎么来了？”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了，没喝水，嗓子这会儿有点发紧，又有点发哑，自己听着自己讲话都有点难受，于是赶紧去拿杯子喝水。

一低头，看见了桌子上的双酿团。

“附近办点事，顺便送个文件过来。”凤则坐到许游对面，浑身放松地把自己铺在了椅子上，“看见点心，就给你买了。”

在律所附近办事可买不着这个双酿团，明显是特意买过来的，可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透露了自己喜欢这个，许游有点记不清，而凤则又为什么要特意去买这个，许游也摸不太准。

双酿团挺甜的，许游打开吃了一个，那股子甜慢慢的融在胃里，冲淡着他浑身的苦涩感。

一个快吃完，许游才元神归位似的，总算想起来问：“什么文件？急吗？”

他哪知道什么文件，更不知道急不急，他只知道许游状态十分不对。

凤则把包里那份文件拿出来放在许游桌子上，说：“不急，不需要你周末加班。”

许游把文件拿过去大概看了看，说：“麻烦凤总监跑一趟，等处理好我送过去。”

送过去……

就可以见一面。

凤则很满意这个回答，于是十分自来熟地在人家办公室给人家倒了杯水，然后说，“那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没安排的话我可以预约一下吗？”

许游苦笑，说：“你预约晚了，有安排了。”

凤则半是调笑地说：“和女朋友？”

私人生活再烦恼，许游也还不至于表露的那么明显，很快地弯了弯嘴角挤出来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微笑，然后用无奈地口吻说：“不是，要回家一趟。”

“回家？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犯不着跟凤则说那么多，许游举了举手里的双酿团说：“就看看父母。双酿团挺好吃的，谢谢哈。”

话题被许游强行终止了。

凤则盯着许游看了许久，那双温和的眉眼间盛着满满的心事。

深谙社交法则的凤则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继续问，而且他打着送文件的旗号来的，没更多的理由待许久。

凤则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办公室并不适合谈心，只好点了点桌子上的文件：“行，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