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皆知沈舟是個窮說書的，考不中功名，只能跑到酒樓茶肆編故事，靠著聽客的打賞過日子。若是哪天收入不好，他可能會跑到乞丐的窩棚里去蹭一口剩飯菜。

可只有沈舟自己知道，他只是被卡在遊戲里出不去了。

想他在現實世界，亦是個帥氣多金又年輕的歷史系副教授，每節課教室都被女學生擠得爆滿，所到之處必有女生驚喜大呼。

只是那天聽課上的學生說衛氏集團新出了一款爆火的歷史向虛擬扮演類遊戲，一聽可以體驗安凌侯沈舟的一生，他二話不說購買了遊戲設備，匆匆看了眼說明後連接腦電波進入遊戲。

誰知進入的那一刻，遊戲中的天上忽然劈了道雷，閃電把窗外的夜照的亮如白晝。

之後沈舟便發現他聯繫不上遊戲系統，更無法調出控製版面，只能孤零零得一個人躺在古香古色的房間里，翻來覆去退不出遊戲。

第二日陽光明媚，沈舟在水盆里看到了自己，正是他二十歲時的樣子，較之現實中有幾分青澀，但帥氣卻是分毫不減。

但沈舟知道，自昨晚起，自己已不再是自己了。他進入遊戲時，選擇的是歷史上凌國鼎鼎有名的安凌侯沈舟這一角色。那麼他現在的身份，便是尚未獲得軍功的安凌侯。

歷史上安凌侯二十歲參軍，二十八歲封侯拜將，安國定邦。三十六歲時老皇帝忌憚其功高蓋主，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安凌侯壓上斷頭台，刀起刀落，落得千古罵名。

直到前不久，沈舟的爺爺從凌國出土的文物絹帛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才為安凌侯正名。因為爺爺的緣故，沈舟一直將安凌侯當做自己的偶像之一，這也是他迫不及待進入遊戲的原因。

不過沈舟不願遵從既定的歷史，經歷蒙冤的悲劇。確定自己無法退出遊戲之後，沈舟他果斷選擇遊山玩水逍遙自在。沒了他建功立業，大凌軍隊節節敗退，割了邊關好幾塊兒富碩之地送給人家。

沈舟拍手叫好。

因著對老皇帝的怨氣，他絲毫沒有負罪感。何況這隻是模仿歷史的虛擬遊戲。

只有在老皇帝死的時候，沈舟才勉為其難地感嘆了一聲：這要是真的就好了。

好在後來軍中出來個行軍天才，十九歲便統領了金鱗軍，三年收復了所有失地，新登基的小皇帝給他封了個戰神的虛名。

沈舟其實有點羨慕，安凌侯都沒這個威風。這個歷史上都沒名的npc，居然因為他不去參軍的蝴蝶效應，在遊戲里成了不弱於安凌侯的人物。

而他，只落得個說書先生的身份，有了上頓沒下頓。

真是，實慘！

不過，他倒也想看看，被他影響之後的凌國，將會走向怎樣的發展。如今這位已然功高蓋主的「戰神」白衛凜，是否會同歷史上的安凌侯是相似的下場。

沈舟合上扇子，驚堂木一拍，結束了今天的嘴皮子活兒。

一手揉著酸痛的腰，一手拎起茶壺猛地灌一口涼茶，好在是他是個歷史副教授，古往今來知道的歷史故事數不勝數，才能在這雲樓佔得一席之地。

今兒聽客不少，打賞也比前幾日多，省吃儉用後應該還夠他去逛勾欄院，也算逍遙自在。

女票不犯法，這一點沈舟很喜歡。收了攤，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忽然一個渾身藏在昏暗燭光里的人喊住了他。

那人聲音清朗，卻有些沙啞。

「先生，喝酒麼？」

沈舟只看到了遞來酒杯的一隻手，那雙手磨滿了厚厚的繭子，不是常年幹活的手就是常年習武的手。

可露出的那半截衣袖的布料卻是上乘。

嘖，有錢人，估計還是出身武將。

「窮人家，喝不慣這麼貴的酒。」沈舟笑著拒絕，眼神卻直勾勾盯著那金光閃閃的酒杯，這可是真金啊！

「我請你喝。」那人低低開口。

沈舟是有職業操守的人，哪能隨便陪酒。他義正言辭地搖頭，「您為什麼要請我喝酒？」

那人答：「我喜歡你說的故事。」

沈舟便笑得更濃了，心道有眼光。他眼睛眨了眨，順著那人的話接下去，「您既然喜歡小人的故事，不如多賞幾兩銀子，花錢買酒入肚子又拉不出錢，實在浪費。」

昏暗處的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掏出一錠銀子推到他面前，「如此，可以麼？」

嚯，銀光四射的大銀疙瘩。

沈舟靦腆地笑笑，立刻收了錢，坐到了那人對面，「有銀子一切好說，若是銀子夠多，小人不但能陪酒，還能陪睡呢！」

那人似乎愣了愣，握拳掩嘴輕咳了一聲。

沈舟說慣了渾話，絲毫不覺得不妥。

忽然又一張銀票被推到沈舟面前，他偷瞥一眼，整整一百兩！

「不必陪睡，便陪我說說話吧。」

說話是他的強項，沈舟眼睛笑成一條縫，連忙將錢揣進懷裡，「好嘞，小人姓沈，沈舟。您怎麼稱呼？」

那人久久沒有開口，沈舟徑自抓起面前酒杯品了一口，酒香醇厚，入口回味無窮，是他這輩子喝不起的好酒。

就在沈舟以為這人不說他的名字時，暗處的人忽然回答道：「白衛凜。」

沈舟下意識驚訝地抬頭，也不知想到什麼，興高采烈道：「那還真是巧啊，金鱗軍的大將軍，就叫白衛凜，小人最羨慕他了！」

羨慕他一個歷史無名的npc居然在遊戲里成了金鱗軍統帥。

羨慕歸羨慕，同時又覺得這npc也挺傻、逼，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沒幾個好下場，沈舟等著瞧他身敗名裂。

不過他忽又覺得不對，連忙收了笑往陰影里看去，隱約能看到那人微抿的薄唇，還有雕刻得俊朗的眉眼，帶著幾分鋒利和......不屑。

沈舟心想，他是不是在哪見過這人？

忽然心裡咯噔一下，在這京城，除了白衛凜，誰還敢叫白衛凜？

他結巴著問道：「你......你該不會是那個......白將軍吧？」

他把「傻、逼」咽進肚子，不動聲色地換成了「白將軍」。

不過，單看這npc的模樣，長得還不賴。

白衛凜卻低笑一聲，語氣里充滿不屑，「虛名而已。」

沈舟心底很認同他的說法，以他現在的名頭，估計會比現實歷史上的安凌侯死得更早、更慘。

「怎會是虛名，您保衛國家，殺敵無數，百姓們都和小人一樣十分敬重您。」

沈舟面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地恭維著。

白衛凜垂著眼眸，幽深的瞳在暗處更顯得複雜，「很快……他們就不會了。」

這話說的很輕，沈舟很努力地辨認，卻只聽出兩個字。

「很快什麼？」

白衛凜不答，卻起了另一個話題，「你今日說的故事，我很喜歡。」

沈舟微愣，他今日說的，是才子佳人後花園相遇相識相愛，經歷過一番沒必要的磨難後，終於在一起。

這一般是閨閣小姐愛聽的，今日的大部分打賞也是這些小姐們賞的，沒想到白衛凜一老爺們也會喜歡。

他暗道一聲「有趣」，或許這npc，還是個純情的。

閑聊了幾句後，暗處的人忽然低嘆一聲，「天色不早，我該走了，多謝先生今日肯陪我說話！」

沈舟難得覺得遊戲世界裡，這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金鱗軍統帥的背影有些消瘦，像是個孤獨的孩子，沈舟還莫名覺得這孩子背影有幾分眼熟。

大概是像現實歷史上的沈舟，拚死拼活地給皇帝打江山，結果落了個遺臭萬年，挺傻、逼的。

沈舟搖頭一笑，摸了摸懷中的銀兩，心想，今日十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