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小冬書店沉默得過分，許天冬從總據點回來之後就一直頭頂烏雲般的沉默，連張龍對他的挑釁也視同無物。

佟野知道他在那裡受到了什麼待遇，所以也不好出口勸他，就這麼過了幾天之後，程彤的消息傳來了，對方同意他把程彤買回來，這讓許天冬的臉上稍微鬆動了一些。

接下來就是打款和選定送人的日子，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許天冬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麻木的，是已經能夠接受這一切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錯的。

他想要離開這裡，卻不得不繼續留下來。

程堯的出現，讓他的掙扎變得更加劇烈，但是他同時又在壓抑自己。

經過幾天的掙扎，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只是一切時間尚早。

程彤走的時候，沒人來送她，她被蒙住了眼睛，餵了一瓶水，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四周都是刺眼的白。

她猛地坐起來，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

病房裡還有兩家人，一個老太太，一個一家三口，躺在病床上的是媽媽，正抱著孩子讀繪本，周圍有兩個護士正在幫他們做檢查。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場景。

程彤眼睛轉了轉，試探著下了床向外走去，護士看了她一眼，叮囑了一句：「上廁所扶著點，小心再暈倒。」

之後就沒人關注她了，她轉身一溜煙出了病房，一口氣跑到了醫院門口。

沒有人攔著她，也沒有人看她，她好像人群中一個最微不足道的人，完全不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然而她的眼淚卻流了下來。

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知道，自己被放回來了。

程彤跑回病房，對著同病房的年輕媽媽懇求道：「姐姐，我能借用你的手機嗎？我，我的手機丟了，我要打電話給家人送醫藥費來。」

那個年輕媽媽很好心地把手機借給了她，程彤拿著手機顫抖著按下了一排數字，那個她生怕忘記，每天晚上都在默默背誦的數字。

那個手機號碼，程堯的手機號碼。

電話通了，說明手機號還有人在用，程彤的心開始狂跳起來，她開始有點害怕，萬一哥哥沒聽到怎麼辦，萬一這個號碼已經被註銷，換了人使用呢？

但是電話那邊始終沒有人接，程彤默默地等著電話自己掛斷，失魂落魄地把手機還給了那個年輕媽媽。

「沒有人接。」

「沒關係，你等一會兒再打。」年輕媽媽安慰道。

程彤還沒說話，電話又響了起來，對方打了回來。

程彤一把抓過手機，顫抖著接通。

「喂。」電話那邊傳來程堯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溫暖，程彤抽泣起來，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

「請問是哪位？」

「……」程彤哭得說不出來話來，對方沉默了，半響試探著問道。

「是彤彤嗎？」

「嗯……」程彤擠出一個嗯，哭得更厲害了。

「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為什麼哭？怎麼了彤彤？」程堯激動起來，找了這麼久的妹妹竟然自己打來了電話，她在哪裡，安全不安全，有沒有人脅迫她？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程堯已經問出一堆問題，程彤好不容易停止哭，能發出點聲音了，把醫院名稱說了。

「等著我。」程堯說完，掛斷了電話。

程彤所在的醫院是在H區，距離市區最遠的地方，程堯直接開著警車就沖了過去，一路亮著警鈴，在H市最堵的交通路段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奔H區醫院。

程堯衝過去的時候，程彤正抱著一碗泡麵撕叉子外面的包裝紙，那是隔壁病床那個年輕媽媽給她的，因為她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程堯撲過去先把她那碗泡麵奪下來了。

「你就吃這個？！走，哥帶你吃龍蝦去！」

程堯說完就把程彤往外薅，程彤哭笑不得地拉著程堯的衣服。

「哥，我想吃這個，四年沒嘗過了。」

程堯這才回過頭，看著自己四年未見的妹妹，程彤還是漂漂亮亮的，五官英氣，像極了他，但是看起來成熟了很多，也瘦了，曾經滿臉稚氣的姑娘現在看起來一絲稚氣都沒有了，取而代之是一種憂鬱和壓抑的氣息。

程堯想起自己四年來找她的辛苦，一把把程彤抱在懷裡，眼裡眼淚就下來了，程彤任由程堯抱著，也沒說話。

「哥哥找了你四年……知道嗎？」程堯嘶啞著嗓子說，「好多次我都怕我找不到你了，每次有一點消息我都要跑過去看看是不是你，每次都不是，每次我都要被絕望和希望反覆蹂躪一遍才能夠再繼續……」

程彤聽著也流淚了，這就好，你們都沒有放棄我，太好了。

程堯抱了一會兒妹妹覺得不對，一把把她從懷裡推出去，抓著她的肩膀問了起來。

「當初是怎麼回事？你到哪裡去了？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人欺負你？」

程彤還沒回答，程堯直接衝到走廊拽回一個醫生。

「你趕緊給我妹檢查一下，看她身體有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那醫生掙扎著：「警官，我是男性泌尿科的！」

程堯放開那醫生，轉頭又要出去，程彤拉住了他。

「哥，你，你等等……我沒事的。那個……爸媽什麼時候來，我想他們了……」

話音剛落，程堯一拍腦袋：「我忘了告訴他們了，現在說現在說。」

程堯拿著手機衝出去了，程彤看著程堯的背影笑了，又哭了，然後又笑，旁邊的年輕媽媽已經看傻了。那個老太太更是縮在被窩裡不出聲，只露兩隻眼睛看著程彤。

程堯的父母很快就趕了過來，母親進屋就抱著她哭了起來，程彤的眼睛掃到了父親身邊還跟著一個小丫頭，一手拿著洋娃娃，一手摳著自己的下嘴唇，好奇地看著她。

「這是咱小妹妹。」程堯說。

程彤捂著嘴一臉驚訝：「媽，這個年紀了還能生啊？你就這麼喜歡閨女。」

本來哭的稀里嘩啦的程媽媽噗嗤一聲，舉手就往女兒身上錘，一家人又哭又笑，聲音貫穿了整個醫院卻因為程堯的一身制服沒人敢來找茬，最後被護士長訓了幾句，終於消停了。

程彤回家養了幾天就被程堯帶到了刑警隊找他曾經的上司何偉，何偉一聽程堯來了，直接就從辦公室跑出來了，拉著程堯就要他進屋。

程堯把程彤拽出來：「老大，我妹找到了。」

程彤的歸來對於何偉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搞不好能夠一舉偵破H城大半的失蹤事件，但是讓人失望的是，程彤什麼都不記得，或者說對方根本就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我那天去給我哥拿蛋糕，快到蛋糕店的時候，旁邊小巷子里出來一個孕婦，她問我能不能送她回家，我猶豫了一下，她就問我幾點了，我正低頭找手機呢，就被人打暈了。再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在一座城堡里，那裡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我們被稱為女僕，就像古代時的丫鬟一樣伺候裡面的人的飲食起居，一待就是四年。」

「你還記得那個地方在哪裡嗎，或者長什麼樣子？」

「我們的活動區域只有很小一部分，記不得的，但是我記得那兩個主人的樣子。」

「他們的名字呢？」

「我們只知道他們叫少爺和小姐。」

如此一來線索少得可憐，他們只得根據人像辨認系統做出了端木雅和端木熙的臉，但是這兩個人並不是中國人，他們擁有多個外國的戶籍，而且相貌也有所出入，最終何偉也嘆氣，只能將兩人列入重點排查對象。

「以後如果又想起什麼來，都要告訴我。」

程堯帶著程彤走出警察局，兩人站在屋檐下發了一會兒呆，程彤突然問程堯。

「哥哥，那些失蹤的人里，我算不算比較幸運的。」

程堯想起當初那些被囚禁和殘殺的女孩，無言地點點頭。

「那麼我應該感謝那些買了我的人嗎？」

「不，你不應該，如果沒有他們，你還在過普通人的生活，你能夠回到我們身邊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程堯說，「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因為犯罪分子對你好一些，你就心存感激，你這樣讓其他的受害者如何自處。」

「嗯。」程彤沒有說話。

哥哥一直都沒有變呢，還是那個嫉惡如仇的人。

以後也一直會是吧。

程彤想著，隨意地把手放進了口袋裡，她今天穿的還是被送出來時的那套衣服，不過已經被洗得幹幹凈凈了，她發現口袋裡裝著一個什麼東西硌痛了她的手指。

她掏出來一看，愣住了。

裡面塞著一個小巧的玫瑰花標本，那玫瑰就像曾經端木熙送給她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