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過陸公子了？」丁晟瞧著剛走進家門的丁晏。

丁晏嚇了一跳，差點拔出腰間的佩刀。

看清了是丁晟，他便笑嘻嘻的問：「怎麼，您親自到門外來接我啊？」

丁晟沒回話，往屋內走去。

驟雨紛至，拉起雨簾。

「今日總督府將陸豐年的屍身掛於北門示眾。」丁晟道。

丁晏的腳步在雨中一頓。

「你不是說，尹子胥會想辦法？陸豐年怎麼忽然……」

「早知道是這樣的後果，能想什麼辦法。」丁晟道。

「那為何之前你們還應了子熹，說讓他們見面？」丁晏憤懣道。

丁晟轉頭瞧著弟弟。雨水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這張倔強年輕的臉，忽然讓他心中一痛。

「那你難道要尹子胥對他說，陸豐年本就救不回來，你不必費心思了？」丁晟道。

這場豪雨帶著怒氣，在地上砸開白色雨珠。裹攜著泥漿又從地面劃過陸子熹的衣角。

在擁擠的人群外，他站在遠處。沒有再走近。

陸豐年在長桿上飄搖欲墜的模樣讓他不敢上前。

有人嬉鬧著看他，一手遮住頭頂，一手指向他，口中穢語連連。有人跳起來，想看清陸豐年的臉。有人甚至想上前晃動長桿，被軍士攔住。

除了雨，這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場歡喜的鬧劇。

而他們最終都帶著不滿足，在雨幕中四散。

陸子熹仰頭望著陸豐年低垂的臉。雨絲遮住了他的視線。

辛和洵站在陸子熹身後。

他上前，將手中的傘撐開，遮住了雨，和陸子熹的視線。

他看見陸子熹通紅的眼，和他緊咬著的嘴唇。

他將手覆在陸子熹眼前。

「不要看。」他說。

他的聲音在雨中忽近忽遠。

他聽見陸子熹低低地哭聲，陸子熹的眼淚劃過他的掌心，融進雨里。

楊府的馬車停在陸子熹身後不遠處。車前的那兩匹黑馬在雨中喘著粗氣，仰頭髮出粗厲的嘶鳴。

李安閑先下了馬車，將傘打開，舉過身，撐在車簾前。他的半個身子都濕透了，車中的人卻一直未下車。

楊凡始終未拉起身前的布簾。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從前楊府總是陸豐年在打理的園囿。

蘭草總是最茂盛。他永遠只能瞧見陸豐年躬身侍候那些蘭草的背影。他總是在曲折幽回的長廊中輕喚與他嬉鬧遊戲的小少爺們。

年月最終都是匆匆不止。後來每回再見陸豐年，他頭頂叢生的灰發，都讓自己膽戰心驚。

楊凡拉開車簾的一角，對李安閑道：「我便回了。」

李安閑握傘的手一泄，傘上的積水傾倒在他腳邊。他朝楊凡頷首：「那您路上當心。」

阿廉喘著氣，一面咬緊牙關，一面使勁用手擦拭著眼，跑向陸子熹。

他站在陸子熹身旁，看著面前那些瞧著二少爺和自己嬉皮笑臉的軍士，騰起一股怒氣。

陸子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回府。」陸子熹道。

「少爺……」阿廉一聽見陸子熹的聲音，便放聲大哭起來，他使勁朝陸子熹搖頭。他不敢抬眼看陸豐年，將頭埋得低低的。

陸子熹拿過辛和洵手中的傘，遞給阿廉。

「著人去佛寺守著，別讓老夫人和小姐知道。讓立伯駕馬車過來。」陸子熹道。

阿廉頷首。卻彷彿挪不動步子。

「阿廉。」陸子熹喊道，「看著我。」

阿廉抬起頭，他在陸子熹眼中看見了不停抽泣的自己。他覺得自己再也站不住，扔了手中的傘，上前死死抱住陸子熹。

雨聲掩住了他的哭聲。

陸子熹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他想告訴阿廉，不要哭。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阿廉的頭，道：「聽話。快回府。 」

阿廉頷首。輕輕鬆開陸子熹。撿起地上的傘，往回走去。直到身後的陸豐年越來越遠，他也不敢回頭看。

陸子熹走上前，不顧軍士的阻攔，拚命去解桿上的繩索。

「嘿，陸公子，您這不是，讓我們難做嗎！這時辰，還沒早著呢。」馮八道，「原是要示眾三日。可李大人替您求了恩典，說這天兒見悶熱起來，三日恐怕太久了，便就今日一日吧。」

陸子熹並不回話。

馮八又笑道：「且，您這，陸豐年這是窩藏逆黨，可留不得全屍。嘿嘿。」

陸子熹只顧推開前面的軍士，握著手中的繩索不放，並不理會馮八。

馮八見陸子熹不鬆手，沉著臉，剛想拿出佩刀。被辛和洵握住手腕。

「大人，可否通融通融。」辛和洵解開自己腰間的錢袋，遞到馮八手上。馮八握著錢袋，在手中掂了掂，笑彎了眼。

還沒等馮八開口，李安閑已走上前。

他在陸子熹面前站定，仔細瞧著陸子熹，這張臉比起陸子南，少了些硬朗，又多了些冷清。不似陸子南謙和。

但他看上去，與他哥哥一般狼狽。

「陸二公子。馮指揮使是在執行公務。你也莫要與他為難了。」李安閑道。

他聽見不遠處的腳步聲，有一人的輪廓慢慢在雨中顯出，不用細看，便知道是丁晏。

他轉頭對馮八道：「你將陸豐年放下來，讓陸公子帶回去吧。」

李安閑講完，朝丁晏走去。

馮八得了令，笑嘻嘻地將手中的錢袋收了，朝後頭的軍士道：「放下來！」

這場大雨像是扯出了一場木偶戲。

個人站在個人身不由己的位置。等著線落雨停。

尹子胥在不遠處的茶肆，望著陸豐年一點一點沉向地面。

他伸手握了握寧淮清冰涼的手，問：「冷嗎。」

寧淮清不答話。他望著被李安閑攔住的丁晏，道：「陸公子的福氣，正是他的災禍。」

尹子胥望著寧淮清，等著他的解釋。

寧淮清笑了笑，抽出被尹子胥握著的手，問：「若是你，你會選那個陪你淋雨的人，還是為你撐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