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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世明言

    Part 26

    小說: 喻世明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11677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24

    昔為東土寰中客,今作菩提會上人。

    手把楊枝臨淨土,尋思往事是前身。

    話說昔日唐太祖姓李名淵,承隋天下,建都陝西長安,法令一新。

    仗著次子世民,掃清七十二處狼煙,收伏一十八處蠻洞,改號武德,

    建文學館以延一十八學士,造凌煙閣以繪二十三功臣,相魏徵、杜如

    晦、房玄齡等輩以治天下。貞觀、治平、開元,這几個年號,都是治

    世。只因玄宗末年,寵任奸臣李林甫、盧杞、楊國忠等,以召安祿山

    之亂。后來雖然平定,外有藩鎮專制,內有宦官弄權,君子退,小人

    進,終唐之世不得太平。

    且說洛陽有一人,姓李名源,字子澄,乃飽學之士,腹中記誦五

    車書,胸內包藏千古史。因見朝政顛倒,退居不仕,与本處慧林寺首

    僧圓澤為友,交游甚密。澤亦詩名遍洛,德行滿野,乃宿世古佛,一

    時豪杰皆敬慕之。每与源游山玩水,吊古尋幽,賞月吟風,怡情遣興,

    詩賦文詞,山川殆遍。忽一日,相約同舟往瞿塘三峽,游天開圖畫寺。

    源帶一仆人,澤攜一弟子,共四人發舟。不半月間至三峽,舟泊于岸,

    振衣而起。忽見一婦人,年約三旬,外服舊衣,內穿錦襠,身怀六甲,

    背負瓦罌而汲清泉。圓澤一見,愀然不悅,指謂李源曰:“此孕婦乃

    某托身之所也,明早吾即西行矣。”源愕然曰:“吾師此言,是何所

    主也?”圓澤曰:“吾今圓寂,自有相別言語。”四人乃入寺,寺僧

    接入。茶畢,圓澤備道所由,眾皆惊异。澤乃香湯沐浴,分付弟子已

    畢,乃与源決別。說道:“澤今幸生四旬,与君交游甚密。今大限到

    來,只得分別。后三日,乞到伊家相訪,乃某托身之所。三日浴儿,

    以一笑為驗,此晚吾亦卒矣。再后十二年,到杭州天竺寺相見。”乃

    取紙筆作《辭世頌》曰:四十年來体性空,多于詩酒樂心胸。

    今朝別卻故人去,日后相逢下竺峰。

    咦!幻身复入紅塵內,贏得君家再与逢。

    偈畢,跏趺而化。本寺僧眾具衣龕,送入后山岩中,請本寺月峰

    長老下火。僧眾誦經已畢,月峰坐在轎上,手執火把,打個問訊,念

    云:三教從來本一宗,吾師全具得靈通。

    今朝覺化歸西去,且听山僧道本風。

    恭惟圓寂圓澤禪師堂頭大和尚之覺靈曰:惟靈生于河南,長在洛

    陽。自入空門,心無挂礙。酒吞江海,詩泣鬼神惟思玩水尋山,不厭

    粗衣藜食。

    交至契之李源,游瞿塘之三峽。因見孕婦而負罌,乃思托身而更

    出。再世杭州相見,重會今日交契。

    如今送入离宮,听取山僧指秘。咄!三生共會下竺峰,葛洪井畔

    尋蹤跡。

    頌畢,茶毗之次,見火中一道青煙直透云端,煙中顯出圓澤全身

    本相,合掌向空而去。少焉,舍利如雨。眾僧收骨入塔,李源不胜悲

    愴。

    首僧留源在寺閒住數日,至第三日,源乃至寺前訪于居民。去寺

    不半里,有一人家姓張,已于三日前生一子。今正三朝,在家浴儿。

    源乃懇求一見,其人不許。源告以始末,賄以金帛,乃令源至中堂。

    婦人抱子正浴,小儿見源果然一笑,源大喜而返。是晚,小儿果卒。

    源乃別長老回家不題。

    日往月來,星移斗換,不覺又十載有余。時唐十六帝僖宗乾符三

    年,黃巢作亂,天下騷動,万姓流离。君王幸蜀,民舍宮室悉遭兵火,

    一無所存。虧著晉王李克用興兵滅巢,僖宗龍歸舊都,天下稍定,道

    路始通。源因貨殖,來至江浙路杭州地方。時當清明,正是良辰美景,

    西湖北山游人如蟻。源思十二年前圓澤所言“下天竺相會”,乃信步

    隨眾而行,見兩山夾川,清流可愛,賞心不倦。不覺行入下竺寺西廊,

    看葛洪煉丹井。轉入寺后,見一大石臨溪,泉流其畔。源心大喜,少

    坐片時。忽聞隔川歌聲,源見一牧童,年約十二三歲,身騎牛背,隔

    水高歌。源心异之,側耳听其歌云: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

    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异性常存。

    又云: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當時恐斷腸。

    吳越山川游已遍,卻尋煙棹上瞿塘。

    歌畢,只見小童遠遠的看著李源拍手大笑。源惊异之,急欲過川

    相問而不可得。遙望牧童渡柳穿林,不知去向。李源不胜惆悵,坐于

    石上久之。問于僧人,答道:“此乃葛稚川石也。”

    源深詳其詩,乃十二年圓澤之語并月峰下火文記,至此在下竺相

    會,恰好正是三生。訪問小儿住處,并言無有,源心怏怏而返。后人

    因呼源所坐葛稚川之石為“三生石”,至今古跡猶存。后來瞿宗吉有

    詩云:清波下映紫襠鮮,邂逅相逢峽口船。

    身后身前多少事?三生石上說姻緣。

    王元瀚又有詩云:

    處世分明一夢魂,身前身后孰能論?

    夕陽山下三生石,遺得荒唐跡尚存。

    這段話文,叫做“三生相會”。如今再說個兩世相逢的故事,乃

    是《明悟禪師赶五戒》,又說是《佛印長老度東坡》。

    話說大宋英宗治平年間,去那浙江路宁海軍錢塘門外,南山淨慈

    孝光禪寺,乃名山古剎。本寺有兩個得道高僧,是師兄師弟,一個喚

    做五戒禪師,一個喚作明悟禪師。這五戒禪師年三十一歲,形容古怪,

    左邊瞽一目,身不滿五尺,本貫西京洛陽人。自幼聰明,舉筆成文,

    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長成出家,禪宗釋教,如法了得,參禪訪道。俗

    姓金,法名五戒。且問何謂之“五戒”?

    第一戒者,不殺生命;第二戒者,不偷盜財物;第三戒者,不听

    淫聲美色;第四戒者,不飲酒茹葷;第五戒者,不妄言造語。

    此謂之“五戒”。

    忽日云游至本寺,訪大行禪師。禪師見五戒佛法曉得,留在寺中,

    做了上色徒弟。不數年,大行禪師圓寂,本寺僧眾立他做住持,每日

    打坐參禪。那第二個喚做明悟禪師,年二十九歲,生得頭圓耳大,面

    闊口方,眉清目秀,丰彩精神,身長七尺,貌類羅漢,本貫河南太原

    府人氏。俗姓王,自幼聰明,筆走龍蛇,參禪訪道,出家在本處沙陀

    寺,法名明悟。后亦云游至宁海軍,到淨慈寺來訪五戒禪師。禪師見

    他聰明了得,就留于本寺做師弟。二人如一母所生,且是好。但遇著

    說法,二人同升法座講說佛教,不在話下。

    忽一日冬盡春初,天道嚴寒,陰云作雪,下了兩日。第三日雪霽

    天晴,五戒禪師清早在方丈禪椅上坐,耳內遠遠的听得小孩儿啼哭聲。

    當時便叫身邊一個知心腹的道人喚做清一,分付道:“你可去山門外

    各處看,有甚事來与我說。”清一道:“長老,落了同日雪,今日方

    晴,料無甚事。”長老道:“你可快去看了來回話。”清一推托不過,

    只得走到山門邊,那時天未明,山門也不曾開。叫門公開了山門,清

    一打一看時,吃了一惊,道:“善哉,善哉!”正所謂:日日行方便,

    時時發道心。

    但行平等事,不用問前程。

    當時清一見山門外松樹根雪地上一塊破席,放一個小孩儿在那

    里,口里道:“苦哉,苦哉!甚人家將這個孩儿丟在此間?

    不是凍死,便是餓死。”走向前仔細一看,卻是五六個月一個女

    儿,將一個破衲頭包著,怀內揣著個紙條儿,上寫生年月日時辰。清

    一口里不說,心下思量:“古人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

    連忙走回方丈,稟覆長老道:“不知甚人家,將個五七個月女孩儿破

    衣包著,撇在山門外松樹根頭。這等寒天,又無人來往,怎的做個方

    便,救他則個!”長老道:“善哉,善哉!清一,難得你善心。你如

    今抱了回房,早晚把些粥飯与他,喂養長大,把与人家,救他性命,

    胜做出家人。”

    當時清一急急出門去,抱了女儿到方丈中回覆長老。長老看道:

    “清一,你將那紙條儿我看。”清一遞与長老。長老看時,卻寫道:

    “今年六月十五日午時生,小名紅蓮。”長老分付清一:“好生抱去

    房里,養到五七歲,把与人家去,也是好事。”清一依言,抱到千佛

    殿后一帶三間四椽平屋房中,放些火,在火囤內烘他,取些粥喂了。

    似此日往月來,藏在空房中,無人知覺,一向長老也忘了。不覺紅蓮

    已經十歲,清一見他生得清秀,諸事見便,藏匿在房里,出門鎖了,

    入門關了,且是謹慎。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倏忽這紅蓮女長成一十六歲,這清一如自

    生的女儿一般看待。雖然女子,卻只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襪,頭上頭發

    前齊眉,后齊項,一似個小頭陀,且是生得清楚,在房內茶飯針線。

    清一指望尋個女婿,要他養老送終。

    一日時遇六月炎天,五戒禪師忽想十數年前之事,洗了浴,吃了

    晚粥,徑走到千佛閣后來。清一道:“長老希行。”長老道:“我問

    你,那年抱的紅蓮,如今在那里?”清一不敢隱匿,引長老到房中,

    一見吃了一惊,卻似:分開八塊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

    長老一見紅蓮,一時差訛了念頭,邪心遂起,嘻嘻笑道:“清一,

    你今晚可送紅蓮到我臥房中來,不可有誤。你若依我,我自抬舉你。

    此事切不可泄漏,只教他做個小頭陀,不要使人識破他是女子。”清

    一口中應允,心內想道:“欲待不依長老又難,依了長老,今夜去到

    房中,必坏了女身,千難万難。”

    長老見清一應不爽利,便道:“清一,你鎖了房門跟我到房里去。”

    清一跟了長老徑到房中,長老去衣箱里取出十兩銀子,把与清一道:

    “你且將這些去用,我明日与你討道度牒,剃你做徒弟,你心下如

    何?”清一道:“多謝長老抬舉。”只得收了銀子,別了長老,回到

    房中,低低說与紅蓮道:“我儿,卻才來的,是本寺長老他見你,心

    中喜愛。你今等夜靜,我送你去伏事長老。你可小心仔細,不可有誤。”

    紅蓮見父親如此說,便應允了。

    到晚,兩個吃了晚飯。約莫二更天气,清一領了紅蓮徑到長老房

    中,門窗無些阻當。原來長老有兩個行者在身邊伏事,當晚分付:“我

    要出外閒走乘涼,門窗且未要關。”因此無阻。長老自在房中等清一

    送紅蓮來。候至二更,只見清一送小頭陀來房中。長老接入房內,分

    付清一:“你到明日此時來領他回房去。”清一自回房中去了。

    且說長老關了房門,滅了琉璃燈,攜住紅蓮手,一將將到床前,

    教紅蓮脫了衣服,長老向前一摟,摟在怀中,抱上床去。當日長老与

    紅蓮云收雨散,卻好五更,天色將明。長老思量一計,怎生藏他在房

    中。房中有口大衣廚,長老開了鎖,將廚內物件都收拾了,卻教紅蓮

    坐在廚中,分付道:“飯食我自將來与你吃,可放心宁耐則個”紅蓮

    是女孩儿家,初被長老淫勾,心中也喜,躲在衣廚內,把鎖鎖了。少

    間,長老上殿誦經畢,入房,閉了房門,將廚開了鎖,放出紅蓮,把

    飲食与他吃了,又放些果子在廚內,依先鎖了。至晚,清一來房中領

    紅蓮回房去了。

    卻說明悟禪師當夜在禪椅上入定回來,慧眼已知五戒禪師差了念

    頭,犯了色戒,淫了紅蓮,把多年清行付之東流。

    “我今勸省他不可如此。”也不說出。至次日,正是六月盡,門

    外撇骨池內,紅白蓮花盛開。明悟長老令行者采一朵白蓮花,將回自

    己房中,取一花瓶插了,教道人備杯清茶在房中。卻教行者去請五戒

    禪師:“我与他賞蓮花,吟詩談話則個。”

    不多時,行者請到五戒禪師。兩個長老坐下,明悟道:“師兄,

    我今日見蓮花盛開,對此美景,折一朵在瓶中,特請師兄吟詩清話。”

    五戒道:“多蒙清愛。”行者捧茶至,茶罷,明悟禪師道:“行者,

    取文房四寶來。”行者取至面前,五戒道:“將何物為題?”明悟道:

    “便將蓮花為題。”五戒捻起筆來,便寫四句詩道:一枝菡萏瓣初張,

    相伴葵榴花正芳。

    似火石榴雖可愛,爭如翠蓋芰荷香?

    五戒詩罷,明悟道:“師兄有詩,小僧豈得無語乎?”落筆便寫

    四句詩曰:春來桃杏盡舒張,万蕊千花斗艷芳。

    夏賞芰荷真可愛,紅蓮爭似白蓮香?

    明悟長老依韻詩罷,呵呵大笑。

    五戒听了此言,心中一時解悟,面皮紅一回,青一回,便轉身辭

    回臥房,對行者道:“快与我燒桶湯來洗裕”行者連忙燒湯与長老洗

    浴罷,換了一身新衣服,取張禪椅到房中,將筆在手,拂開一張素紙,

    便寫八句《辭世頌》曰:吾年四十七,万法本歸一。

    只為念頭差,今朝去得急。

    傳与悟和尚,何勞苦相逼?

    幻身如雷電,依舊蒼天碧。

    寫罷《辭世頌》,教焚一爐香在面前,長老上禪椅上,左腳壓右

    腳,右腳壓左腳,合掌坐化。

    行者忙去報与明悟禪師。禪師听得大惊,走到房中看時,見五戒

    師兄已自坐化去了。看了面前《辭世頌》,道:“你好卻好了,只可

    惜差了這一著。你如今雖得個男子身,長成不信佛、法、僧三寶,必

    然滅佛謗僧,后世卻墮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深可痛哉!真可惜哉!

    你道你走得快,我赶你不著不信!”當時也教道人燒湯洗浴,換了衣

    服,到方丈中,上禪椅跏趺而坐,分付徒眾道:“我今去赶五戒和尚,

    汝等可將兩個龕子盛了,放三日一同焚化。”囑罷圓寂而去。眾僧皆

    惊,有如此异事!城內城外听得本寺兩個禪師同日坐化,各皆惊訝。

    來燒香禮拜布施者,人山人海,男子婦人不計其數。嚷了三日,抬去

    金牛寺焚化,拾骨撇了。

    這清一遂浼人說議親事,將紅蓮女嫁与一個做扇子的劉待詔為

    妻,養了清一在家,過了下半世,不在話下。

    且說明悟一靈真性,直赶至四川眉州眉山縣城中,五戒已自托生

    在一個人家。這個人家姓蘇名洵,字明允,號老泉居士,詩禮之人。

    院君王氏,夜夢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惊,明旦分娩一子,生

    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三朝滿月,百日一周,不在話下。

    卻說明悟一靈也托生在本處,姓謝名原,字道清。妻章氏,亦夢

    一羅漢,手持一印來家抄化。因惊醒,遂生一子。年長,取名謝瑞卿。

    自幼不吃葷酒,一心只愛出家。父母是世宦之家,怎么肯?勉強送他

    學堂攻書,資性聰明,過目不忘,吟詩作賦,無不出人頭地。喜看的

    是諸經內典,一覽輒能解會。隨你高僧講論,都不如他。可惜一肚子

    學問,不屑應舉求官,但說著功名之事,笑而不答。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蘇老泉的孩儿年長七歲,教他讀書寫字,十分聰明,目視五

    行書。行至十歲來,五經三史,無所不通,取名蘇軾,字子瞻。此人

    文章冠世,舉筆珠璣,從幼与謝瑞卿同窗相厚,只是志趣不同。那東

    坡志在功名,偏不信佛法,最惱的是和尚,常言:“不禿不毒,不毒

    不禿;轉毒轉禿,轉禿轉毒。我若一朝管了軍民,定要滅了這和尚們

    方遂吾愿。”見謝瑞卿不用葷酒,便大笑道:“酒肉乃養生之物,依

    你不殺生。不吃肉,羊、豕,雞、鵝,填街塞巷,人也沒處安身了。

    況酒是米做的,又不害性命,吃些何傷?”每常二人相會,瑞卿便勸

    子瞻學佛,子瞻便勸瑞卿做官。瑞卿道:“你那做官,是不了之事,

    不如學佛三生結果。”子瞻道:“你那學佛,是無影之談,不如做官

    實在事業。”終日議論,各不相胜。

    仁宗天子嘉祐改元,子瞻往東京應舉,要拉謝瑞卿同去,瑞卿不

    從。子瞻一舉成名,御筆除翰林學士,錦衣玉食,前呼后擁,富貴非

    常。思念:“窗友謝瑞卿不肯出仕,吾今接他到東京,他見我如此富

    貴,必然動了功名之念。”于是修書一封,差人到眉山縣接謝瑞卿到

    來。謝瑞卿也恐怕子瞻一旦富貴,果然謗佛滅僧,也要勸化他回心改

    念,遂隨著差人到東京,与子瞻相見。兩人終日談論,依舊各執己見,

    不相上下。

    你說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适值東京大旱,赤地千里。仁宗天子

    降旨,特于內庭修建七日黃羅大醮,為万民祈雨。仁宗一日親自行香

    二次,百官皆素服奔走執事。翰林官專管撰青詞,子瞻奉旨修撰,要

    拉瑞卿同去,共觀胜會。瑞卿心中卻不愿行。子瞻道:“你平昔最喜

    佛事,今日朝廷請下三十六處名僧,建下祈場誦經設醮,你不去隨喜

    卻不挫過?”瑞卿道:“朝廷設醮,雖然儀文好看,都是套數,那有

    什么高僧談經說法,使人傾听?”看起來也是子瞻法緣該到,自然生

    出机會來。

    當日子瞻定要瑞卿作伴同往,瑞卿拗他不過,只得從命。二人到

    了佛場,子瞻隨班效勞。瑞卿打扮個道人模樣,往來觀看法事。

    忽然仁宗天子駕到,眾官迎入,在佛前拈香下拜。瑞卿上前一步

    偷看圣容,被仁宗龍目觀見。瑞卿生得面方耳大,丰儀出眾。仁宗金

    口玉言,問道:“這漢子何人?”蘇軾一時著了忙,使個急智,跪下

    奏道:“此乃大相國寺新來一個道人,為他深通經典,在此供香火之

    役。”仁宗道:“好個相貌,既然深通經典,賜你度牒一道,欽度為

    僧。”謝瑞卿自小便要出家做和尚,恰好圣旨分付,正中其意,當下

    謝恩已畢,奏道:“既蒙圣恩剃度,愿求御定法名。”仁宗天子問禮

    部取一道度牒,御筆判定“佛穎二字。瑞卿領了度牒,重又叩謝。候

    圣駕退了,瑞卿就于釀壇佛前祝發,自此只叫佛印,不叫謝瑞卿了。

    那大相國寺眾僧,見佛印參透佛法,又且圣旨剃度,蘇學士的鄉親好

    友,誰敢怠慢?都稱他做“禪師”,不在話下。

    且說蘇子瞻特地接謝瑞卿來東京,指望勸他出仕,誰知帶他到醮

    壇行走,累他落發改名為僧,心上好不過意。謝瑞卿向來勸子瞻信心

    學佛,子瞻不從,今日到是子瞻作成他落發,豈非天數,前緣注定?

    那佛印雖然心愛出家,故意埋怨子瞻許多言語,子瞻惶恐無任,只是

    謝罪,再不敢說做和尚的半個字儿不好。任憑佛印談經說法,只得悉

    心听受;若不听受時,佛印就發惱起來。听了多遍,漸漸相習,也覺

    佛經講得有理,不似向來水火不投的光景了。朔望日,佛印定要子瞻

    到相國寺中禮佛奉齋,子瞻只得依他。又子瞻素愛佛印談論,日常無

    事,便到寺中与佛印閒講,或分韻吟詩。佛印不動葷酒,子瞻也隨著

    吃素,把個毀僧謗佛的蘇學士,變做了護法敬僧的蘇子瞻了。佛印乘

    机又勸子瞻棄官修行。子瞻道:“待我宦成名就,筑室寺東,与師同

    隱。”因此別號東坡居士,人都稱為蘇東坡。

    那蘇東坡在翰林數年,到神宗皇帝熙宁改元,差他知貢舉,出策

    題內譏誚了當朝宰相王安石。安石在天子面前譖他恃才輕薄,不宜在

    史館,遂出為杭州通判。与佛印相別,自去杭州赴任。一日在府中閒

    坐,忽見門吏報說:“有一和尚說是本處靈隱寺住持,要見學士相公。”

    東坡教門吏出問:“何事要見相公?”佛印見問,于門吏處借紙筆墨

    來,便寫四字送入府去。東坡看其四字:“詩僧謁見。”東坡取筆來

    批一筆云:“詩僧焉敢謁王侯?”教門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寫四句詩

    道:大海尚容蛟龍隱,高山也許鳳皇游。

    笑卻小人無度量,詩僧焉敢謁王侯!

    東坡見此詩,方才認出字跡,惊訝道:“他為何也到此處?快請

    相見。”你道那和尚是誰?正是佛印禪師。因為蘇學士謫官杭州,他

    辭下大相國寺,行腳到杭州靈隱寺住持,又与東坡朝夕往來。后來東

    坡自杭州遷任徐州,又自徐州遷任湖州,佛印到處相隨。

    神宗天子元丰二年,東坡在湖州做知府,偶感触時事,做了几首

    詩,詩中未免含著譏諷立意。御史李定、王珪等交章劾奏蘇軾誹謗朝

    政。天子震怒,遣校尉拿蘇軾來京,下御史台獄,就命李定勘問。李

    定是王安石門生,正是蘇家對頭,坐他大逆不道,問成死罪。東坡在

    獄中思想著:“甚來由,讀書做官,今日為几句詩上便喪了性命?”

    乃吟詩一首自歎,詩曰:人家生子愿聰明,我為聰明喪了生。

    但愿養儿皆愚魯,無災無禍到公卿。

    吟罷,凄然淚下,想道:“我今日所處之地,分明似雞鴨到了庖

    人手里,有死無活。想雞鴨得何罪,時常烹宰他來吃?只為他不會說

    話,有屈莫伸。今日我蘇軾枉了能言快語,又向那處伸冤?豈不苦哉!

    記得佛印時常勸我戒殺持齋,又勸我棄官修行,今日看來,他的說話

    句句都是,悔不從其言也!”

    歎聲未絕,忽听得數珠索落一聲,念句“阿彌陀佛”。東坡大惊,

    睜眼看時,乃是佛印禪師。東坡忘其身在獄中,急起身迎接,問道:

    “師兄何來?”佛印道:“南山淨慈孝光禪寺,紅蓮花盛開,同學士

    去玩賞。”東坡不覺相隨而行,到于孝光禪寺。

    進了山門,一路僧房曲折,分明是熟游之地。法堂中擺設鐘磐經

    典之類,件件認得,好似自家家里一般,心下好生惊怪。寺前寺后走

    了一回,并不見有蓮花,乃問佛印禪師道:“紅蓮在那里?”佛印向

    后一指道:“這不是紅蓮來也?”東坡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年女子,

    從千佛殿后冉冉而來,走到面前,深深道個万福。東坡看那女子,如

    舊日相識。那女子向袖中摸出花箋一幅,求學士題詩。佛印早取到筆

    硯,東坡遂信手寫出四句,道是:四十七年一念錯,貪卻紅蓮甘墮卻。

    孝光禪寺曉鐘鳴,這回抱定如來腳。

    那女子看了詩,扯得粉碎,一把抱定東坡,說道:“學士休得忘

    恩負義!”東坡正沒奈何,卻得佛印劈手拍開,惊出一身冷汗。醒將

    轉來,乃是南柯一夢,獄中更鼓正打五更。東坡尋思,此夢非常,四

    句詩一字不忘,正不知甚么緣故。忽听得遠遠曉鐘聲響,心中頓然開

    悟:“分明前世在孝光寺出家,為色欲墮落,今生受此苦楚。若得佛

    力覆庇,重見天日,當一心護法,學佛修行。”

    少頃天明,只見獄官進來稱賀,說圣旨赦學士之罪,貶為黃州團

    練副使。東坡得赦,才出獄門,只見佛印禪師在于門首,上前問訊道:

    “學士無恙?貧僧相候久矣!”原來被逮之日,佛印也离了湖州,重

    來東京大相國寺住持,看取東坡下落。聞他問成死罪,各處与他分訴

    求救,卻得吳充、王安禮兩個正人,在天子面前竭力保奏。太皇太后

    曹氏,自仁宗朝便聞蘇軾才名,今日也在宮中勸解。天子回心轉意,

    方有這道赦書。東坡見了佛印,分明是再世相逢,倍加歡喜。東坡到

    五鳳樓下謝恩過了,便來大相國寺尋佛印說其夜來之夢。

    說到中間,佛印道:“住了,貧僧昨夜亦夢如此。”也將所夢說

    出后一段,与東坡夢中無二,二人互相歎异。

    次日,圣旨下,蘇軾謫守黃州。東坡与佛印相約且不上任,迂路

    先到宁海軍錢塘門外來訪孝光禪寺。比及到時,路徑門戶,一如夢中

    熟識。訪問僧眾,備言五戒私污紅蓮之事。

    那五戒臨化去時所寫《辭世頌》,寺僧兀自藏著。東坡索來看了,

    与自己夢中所題四句詩相合,方知佛法輪回并非誑語,佛印乃明悟轉

    生無疑。此時東坡便要削發披緇,跟隨佛印出家。

    佛印到不允從,說道:“學士宦緣未斷,二十年后,方能脫离塵

    俗。但愿堅持道心,休得改變。”東坡听了佛印言論,复來黃州上任。

    自此不殺生,不多飲酒,渾身內外皆穿布衣,每日看經禮佛。在黃州

    三年,佛印仍朝夕相隨,無日不會。

    哲宗皇帝元祐改元,取東坡回京,升做翰林學士,經筵講官。不

    數年,升做禮部尚書,端明殿大學士。佛印又在大相國寺相依,往來

    不絕。

    到紹圣年間,章惇做了宰相,复行王安石之政,將東坡貶出定州

    安置。東坡到相國寺相辭佛印,佛印道:“學士宿業未除,合有几番

    勞苦。”東坡問道:“何時得脫?”佛印說出八個字來,道是:逢永

    而返,逢玉而終。

    又道:“學士牢記此八字者!學士今番跋涉忒大,貧僧不得相隨,

    只在東京等候。”

    東坡怏怏而別。到定州未及半年,再貶英州;不多時,又貶惠州

    安置;在惠州年余,又徙儋州;又自儋州移廉州;自廉州移永州;蹤

    跡無定,方悟佛影跋涉忒大”之語。在永州不多時,赦書又到,召還

    提舉玉局觀。想著:“‘逢永而返’,此句已應了;‘逢玉而終’,

    此乃我終身結局矣。”乃急急登程重到東京,再与佛印禪師相會。佛

    印道:“貧僧久欲回家,只等學士同行。”東坡此時大通佛理,便曉

    得了。當夜兩個在相國寺一同沐浴了畢,講論到五更,分別而去。這

    里佛印在相國寺圓寂,東坡回到寓中亦無疾而逝。

    至道君皇帝時,有方士道:“東坡已作大羅仙。虧了佛印相隨一

    生,所以不致墮落。佛印是古佛出世。”這兩世相逢,古今罕有,至

    今流傳做話本。有詩為證:禪宗法教豈非凡,佛祖流傳在世間。

    鐵樹開花千載易,墜落阿鼻要出難。

    —————————

    第三十一卷 鬧陰司司馬貌斷獄

    扰扰勞生,待足何時是足?据見定、隨家丰儉,便堪龜縮。得意

    濃時休進步,須防世事多番覆。枉教人、白了少年頭,空碌碌。

    誰不愿,黃金屋?誰不愿,千鍾粟?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

    使心机閒計較,儿孫自有儿孫福。

    又何須、采藥訪蓬萊?但寡欲。

    這篇詞,名《滿江紅》,是晦庵和尚所作,勸人樂天知命之意。

    凡人万事莫逃乎命,假如命中所有,自然不求而至;若命里沒有,枉

    自勞神,只索罷休。你又不是司馬重湘秀才,難道与閻羅王尋鬧不成?

    說話的,就是司馬重湘,怎地与閻羅王尋鬧?畢竟那個理長,那個理

    短?請看下回便見。詩曰:世間屈事万千千,欲覓長梯問老天。

    休怪老天公道少,生生世世宿因緣。

    話說東漢靈帝時,蜀郡益州有一秀才,复姓司馬,名貌,表字重

    湘。資性聰明,一目十行俱下。八歲縱筆成文,本郡舉他應神童,起

    送至京。因出言不遜,沖突了試官,打落下去。及年長,深悔輕薄之

    非,更修端謹之行,閉戶讀書,不問外事。雙親死,廬墓六年,人稱

    其孝。鄉里中屢次舉他孝廉、有道及博學宏詞,都為有勢力者奪去,

    悒悒不得志。

    自光和元年,靈帝始開西邸,賣官鬻爵,視官職尊卑,入錢多少,

    各有定价,欲為三公者,价千万;欲為卿者,价五百万。崔烈討了傅

    母的人情,入錢五百万,得為司徒。后受職謝恩之日,靈帝頓足懊悔

    道:“好個官,可惜賤賣了。若小小作難,千万必可得也。”又置鴻

    都門學,敕州、郡、三公,舉用富家郎為諸生。若入得錢多者,出為

    刺史,入為尚書,士君子恥与其列。司馬重湘家貧,因此無人提挈,

    淹滯至五十歲,空負一腔才學,不得出身,屈埋于眾之人中,心中怏

    怏不平。乃因酒醉,取文房四寶,且吟且寫,遂成《怨詞》一篇,詞

    曰:天生我才兮,豈無用之?豪杰自期兮,奈此數奇。五十不遇兮,

    困跡蓬虆。紛紛金紫兮,彼何人斯?胸無一物兮,囊有余資。富者乘

    云兮,貧者墮泥。賢愚顛倒兮,題雄為雌。世運淪夷兮,俾我嶔崎。

    天道何知兮,將無有私?欲叩末曲兮,悲涕淋漓。

    寫畢,諷詠再四。余情不盡,又題八句:得失与窮通,前生都注

    定。問彼注定時,何不判忠佞?善土歎沉埋,凶人得暴橫。我若作閻

    羅,世事皆更正。

    不覺天晚,點上燈來,重湘于燈下,將前詩吟哦了數遍,猛然怒

    起,把詩稿向燈焚了,叫道:“老天,老天!你若還有知,將何言抵

    對?我司馬貌一生鯁直,并無奸佞,便提我到閻羅殿前,我也理直气

    壯,不怕甚的!”說罷,自覺身子困倦,倚卓而臥。

    只見七八個鬼卒,青面獠牙,一般的三尺多長,從卓底下鑽出,

    向重湘戲侮了回,說道:“你這秀才,有何才學,輒敢怨天尤地,毀

    謗陰司!如今我們來拿你去見閻羅王,只教你有口難開。”重湘道:

    “你閻羅王自不公正,反怪他人謗毀,是何道理!”眾鬼不由分說,

    一齊上前,或扯手,或扯腳,把重湘拖下坐來,便將黑索子望他頸上

    套去。重湘大叫一聲,醒將轉來,滿身冷汗。但見短燈一盞,半明半

    滅,好生凄慘。

    重湘連打几個寒噤,自覺身子不快,叫妻房汪氏點盞熱茶來吃。

    汪氏點茶來,重湘吃了,轉覺神昏体倦,頭重腳輕。

    汪氏扶他上床。次日昏迷不醒,叫喚也不答應,正不知什么病症。

    捱至黃昏,口中無气,直挺挺的死了。汪氏大哭一場,見他手腳尚軟,

    心頭還有些微熱,不敢移動他,只守在他頭邊,哭天哭地。

    話分兩頭。原來重湘寫了《怨詞》,焚于燈下,被夜游神体察,

    奏知玉帝。玉帝見了大怒,道:“世人爵祿深沉,關系气運。依你說,

    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有才顯榮,無才者黜落;天下世世太平,江

    山也永不更變了。豈有此理!小儒見識不廣,反說天道有私。速宜治

    罪,以儆妄言之輩。”時有太白金星啟奏道:“司馬貌雖然出言無忌,

    但此人因才高運蹇,抑郁不平,致有此論。若据福善禍淫的常理,他

    所言未為無當,可諒情而恕之。”玉帝道:“他欲作閻羅,把世事更

    正,甚是狂妄。閻羅豈凡夫可做?陰司案牘如山,十殿閻君,食不暇

    給。偏他有甚本事,一一更正來?”金星又奏道:“司馬貌口出大言,

    必有大才。若論陰司,果有不平之事。凡百年滯獄,未經判斷的,往

    往地獄中怨气上沖天庭。以臣愚見,不若押司馬貌到陰司,權替閻羅

    王半日之位,凡陰司有冤枉事情,著他剖斷。若斷得公明,將功恕罪;

    倘若不公不明,即時行罰,他心始服也。”玉帝准奏。即差金星奉旨,

    到陰司森羅殿,命閻君即勾司馬貌到來,權借王位与坐。只限一晚六

    個時辰,容他放告理獄。若斷得公明,來生注他极富极貴,以酬其今

    生抑郁之苦;倘無才判問,把他打落酆都地獄,永不得轉人身。

    閻君得旨,便差無常小鬼,將重湘勾到地府。重湘見了小鬼,全

    然無懼,隨之而行。到森羅殿前,小鬼喝教下跪。重湘問道:“上面

    坐者何人?我去跪他!”小鬼道:“此乃閻羅天子。”重湘聞說,心

    中大喜,叫道:“閻君,閻君,我司馬貌久欲見你,吐露胸中不平之

    气,今日幸得相遇。你貴居王位,有左右判官,又有千万鬼卒,牛頭、

    馬面,幫扶者甚眾。我司馬貌只是個窮秀才,孑然一身,生死出你之

    手。你休得把勢力相壓,須是平心論理,理胜者為強。”閻君道:“寡

    人忝為陰司之主,凡事皆依天道而行,你有何德能,便要代我之位?

    所更正者何事?”重湘道:“閻君,你說奉天行道,天道以愛人為心,

    以勸善懲惡為公。如今世人有等慳吝的,偏教他財積如山;有等肯做

    好事的,偏教他手中空乏;有等刻薄害人的,偏教他處富貴之位,得

    肆其惡;有等忠厚肯扶持人的,偏教他吃虧受辱,不遂其愿。作善者

    常被作惡者欺瞞,有才者反為無才者凌壓。有冤無訴,有屈無伸,皆

    由你閻君判斷不公之故。即如我司馬貌,一生苦志讀書,力行孝弟,

    有甚不合天心處,卻教我終身蹭蹬,屈于庸流之下?似此顛倒賢愚,

    要你閻君何用?若讓我司馬貌坐于森羅殿上,怎得有此不平之事?”

    閻君笑道:“天道報應,或遲或早,若明若暗;或食報于前生,

    或留報于后代。假如富人慳吝,其富乃前生行苦所致;今生慳吝,不

    种福田,來生必受餓鬼之報矣。貧人亦由前生作業,或橫用非財,受

    享太過,以致今生窮苦;若隨緣作善,來生依然丰衣足食。由此而推,

    刻薄者雖今生富貴,難免墮落;忠厚者雖暫時虧辱,定注顯達。此乃

    一定之理,又何疑焉?人見目前,天見久遠。人每不能測天,致汝紛

    紜議論,皆由淺見薄識之故也。”重湘道:“既說陰司報應不爽,陰

    間豈無冤鬼?你敢取從前案卷,与我一一稽查么?若果事事公平,人

    人心服,我司馬貌甘服妄言之罪。”閻君道:“上帝有旨,將閻羅王

    位權借你六個時辰,容放告理獄。若斷得公明,還你來生之富貴;倘

    無才判問,永墮酆都地獄,不得人身。”重湘道:“玉帝果有此旨,

    是吾之愿也。”

    當下閻君在御座起身,喚重湘入后殿,戴平天冠,穿蟒衣,束玉

    帶,裝扮出閻羅天子气象。鬼卒打起升堂鼓,報道:“新閻君升殿!”

    善惡諸司,六曹法吏,判官小鬼,齊齊整整,分立兩邊。重湘手執玉

    簡,昂然而出,升于法座。諸司吏卒,參拜已畢,稟問要抬出放告牌。

    重湘想道:“五岳四海,多少生靈?上帝只限我六個時辰管事,倘然

    判問不結,只道我無才了,取罪不便。”心生一計,便教判官分付:

    “寡人奉帝旨管事,只六個時辰,不及放告。你可取從前案卷來查,

    若有天大疑難事情,累百年不決者,寡人判斷几件,与你陰司問事的

    做個榜樣。”判官稟道:“只有漢初四宗文卷,至今三百五十余年,

    未曾斷結,乞我王拘審。”重湘道:“取卷上來看。”

    判官捧卷呈上,重湘揭開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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