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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世通言

    Part 11

    小說: 警世通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9411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30

    包爺聞言,呵呵大笑:「原來如此!」喝教左右去拿那小孫押司夫婦二人到來:「你兩個做得好事!」小孫押司道:「小人下曾做甚麼事。」包爺將速報司一篇言悟解說出來:「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乃外孫,是說外郎性孫,分明是大孫押司,小孫押司。『前人耕來後人餌,餌者食也,是說你白得他的老婆,享用他的家業。『要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大孫押司,死於三更時分,要知死的根由,『掇開火下之水,那迎兒見家長在灶廠,披發吐舌,眼中流血,此乃勒死之狀。頭上套著井欄,井者水也,灶者人也。水在火下,你家灶必砌在井上。死者之屍,必在並中。『來年二三月』,正是今日。『句已當解此,『句已,兩字,合來乃是個包字,是說我包某今日到此為官,懈其語意,與他雪冤/喝教左右:「同工興押著小孫押司,到他家灶下,不拘好歹,要勒死的尸變回後。」

    眾人似疑不信,到孫家發開灶牀腳,地下是一塊石板。掏起百板,是一口井。喚集土工,將井水弔乾,絡了竹籃,放人下去打撈,撈起一個尸變來。眾人齊來認看,面色不改,還有人認得是大孫押司,項上果有勒帛。小孫押司唬得面如上色,下敢開口。眾人俱各駭然。

    元來這小孫押司當初是大雪裡凍倒的人,當時大孫押司見他凍倒,好個後生,救他活了,教他識字,寫文書。下想渾家與他有事。當日大孫押司算命回來時,恰好小孫押司正閃在他家。見說三更前後當兀,趁這個機會,把酒灌醉了,就當夜勒死廠大孫押司,樟在井裡。小孫押司卻掩音而上人,把:決人心義漾在卞符縣河裡,撲通地一聲響,當時只道大孫押司投河死了。後來卻把灶來壓在井上,次後說成親事。當下眾人回復了包爺。押司和押司娘不打自招,雙雙的問成死罪,償了大孫押司之命。包爺下關信於小民,將十兩銀子賞與王興,工興把三兩謝了裴孔目,不在話下。

    包爺初任,因斷了這件公事,名聞天下,至今人說包龍圖,日間斷人,夜間斷鬼。有詩為證:

    詩句藏謎誰解明,包公一斷鬼神驚。

    寄聲暗室虧心者,莫道天公鑒不清。

    第十四卷    一窟鬼癩道人除怪

    杏花過雨,漸殘紅零落胭脂顏色。

    流水飄香,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

    恨別王孫,牆陰目斷,誰把青梅摘?

    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

    消散雲雨須臾,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

    燕語千般,爭解說些於伊家消息。

    厚約深盟,除非重見,見了方端的。

    而個無奈,寸腸千恨堆積。

    這只詞名喚做《念奴嬌》,是一個赴省士人姓沈,名文述所作,元來皆是集古人詞章之句。如何見得?從頭與各位說開:第一句道:「杏花過雨。」陳子高曾有《寒食詞》,寄《謁金門》:

    柳絲碧,柳下人家寒食。

    鶯語勿匆花寂寂,玉階春草濕。

    閒憑熏籠無力,心事有誰知得?

    檀炷繞窗背壁,杏花殘雨滴。

    第二句道:「漸殘紅零落胭脂顏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詞》,寄《品令》:

    零落殘紅,似胭脂顏色。

    一年春事,柳飛輕絮,筍添新竹。

    寂寞,幽對小園嫩綠。

    登臨未足,悵游子歸期促。

    他年清夢,千里猶到城陰溪曲。

    應有凌波,時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飄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詞》,寄《浣溪沙》:

    無力薔薇帶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飛,流水飄香乳燕啼。

    南浦魂消春下管,東陽衣減鏡先知,小樓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寶月禪師曾有《春詞》,寄《柳梢青》:

    脈脈春心,情人漸遠,難托離愁。

    而後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行人倚掉天涯,酒醒處殘陽亂鴉。

    門外鞦韆,牆頭紅粉,深院誰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別上孫,牆陰目斷。歐陽永叔曾有《清明詞》,寄《一斛珠》:

    傷春懷抱,清明過後鶯花好。

    勸君莫向愁人道。

    叉彼香輪輾破青青單。

    夜來風月連清曉,牆陰目斷無人到,

    恨別王孫愁多少,猶頓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誰把青梅摘。晁無咎曾有《眷詞》,寄《清商怨》:

    風搖動,雨青鬆,翠條柔弱花頭重。

    春衫窄,嬌無力,已得當初,共伊把青構來摘。

    都如夢,何時共?可憐敲損釵頭鳳!

    關山隔,暮雲碧,燕於來也,全然又無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柳替卿曾有《春詞》寄《清平樂》:

    陰晴未定,薄日烘雲影;金鞍何處尋芳逕?綠楊依舊南陌靜。

    厭厭幾許春情,可憐老去難咸!看取鑷殘霜鬢,不隨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雲雨須臾。」晏叔原曾有《春詞》,寄《虞美人》:

    飛花自有牽情處,不向枝邊住。

    曉風飄薄已堪愁,更伴東流流水過秦樓。

    消散須臾雲雨怨,閒倚闌於見。

    遠彈雙淚濕香紅,暗根玉顏光景與花同。

    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魏夫人曾有《春詞》,寄《捲珠簾》

    記得未時春未暮,執手攀花,袖染花梢露。

    暗卜春心共花語,爭尋雙朵爭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負?有輕拆輕離,向誰分訴?

    淚濕海棠花枝處,東君空把奴分付。

    第十二句道:「燕語千般。康伯可曾有《春詞》,寄《減字木蘭花》:

    楊花飄盡,雲壓綠陰風乍定。

    簾幕閒垂,弄語千般燕於飛。

    小樓深靜,睡起殘妝猶未整。

    夢不戍歸,淚滴班斑金縷衣。

    第十三句道:「爭解說些子伊家消息。」秦少游曾有《春詞》,寄《夜游宮》:

    何事東君又去!空滿院落花飛絮;

    巧燕呢哺向人語,何曾解說伊家些子?

    況是傷心緒,念個人兒成暖阻。

    一覺相思夢回處,連宵而。更那堪,聞杜字!

    第十四句第十五句道:「厚約深盟,除非重見。」黃魯直曾有《春詞》,寄《搗練子》:

    梅調粉,柳搖金,微雨輕風斂陌塵。

    厚約深詛何處訴?除非重見那人人。

    第十六句道:「見了方端的。周美成曾有《春詞》,寄《滴滴金》:

    梅花漏泄春消息,柳絲長,草芽碧。

    不覺星霜鬢白,念時光堪惜!

    蘭堂把酒思佳容,黛眉彭,愁春色。

    音書千里相疏隔,見了方端的。

    第十七句第十八句道:「而今無奈,寸腸乾恨堆積。」歐陽永叔曾有詞寄《蝶戀花》:

    簾幕東風寒料峭,雪裡梅花先報春來早。

    而今無奈寸腸思,堆積千愁空懊惱。

    旋暖金爐莫蘭作,問把金刀剪彩呈纖巧。

    繡被五更香睡好,羅幃不覺紗窗曉。

    話說沈文述是一個士人,自家今日也說一個士人,因來行在臨安府取選,變做十數回蹺蹊作怪的小說。我且問你,這個秀才姓甚名誰?卻說紹興十年間,有個秀才,是福州戚武軍人,姓吳名洪。離了鄉裡,來行在臨安府求取功名,指望:一舉首登尤虎榜,十年身到鳳凰他。爭知道時運未至,一舉不中。吳秀才悶悶不已,又沒甚麼盤纏,也自羞歸故裡,且只得胡亂在今時州橋下開一個小小學堂度日。等待後三年,春榜動,選場開,再會求取功名。逐月卻與幾個小男女打交。捻指開學堂後,也有一年之上。也罪過那街上人家,都把孩兒們來與他教訓,頗自有些趲足。

    當日正在學堂裡教書,只聽得青布簾幾上鈴聲響,走將一個人入來。吳教授看那入來的人,不是別人,卻是半年前搬去的鄰舍王婆,元來那婆子是個撮合山,專靠做媒為生。吳教授相揖罷,道:「多時不見,而今婆婆在那裡住?婆子道:「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婦,如今老媳婦在錢塘門裡沿城住。」教授問:「婆婆高壽?」婆子道:「老媳婦大馬之年七十有五。教授青春多少?」教授道:「小子二十有二。婆子道:「教授方才二十有二,卻像三十以上人。想教授每日價費多少心神!據老媳婦愚見,也少不得一個小娘子相伴。教授道:「我這裡也幾次間人來,卻沒這般頭腦。」婆幹道:「這個不是冤家不聚會。好教官人得知,卻有一頭好親在這裡。一千貫錢房臥,帶一個從嫁,又好人材。卻有一牀樂器都會,義寫得,算得。又是眸嗆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個讀書官人,教授卻是要也不?」教授聽得說罷,喜從天降,笑逐顏開,道:「若還真個有這人時,可知好哩!只是這個小娘子如今在那裡屍婆於道:「好教教授得知,這個小娘子,從秦太師府三通判位下出來,有兩個月,不知放廠多少帖子。也曾有省、部、院裡當職事的來說他。也曾有內清司當差的來說他,也曾有門面鋪席人來說他。只是高來不成,低來不就。小娘子道:『我只要嫁個讀書官人。』更兼義沒有爹娘,只有個從嫁,名喚錦兒。因他一牀樂器都會」…俯裡人都叫做李樂娘,見今在白雁池一個舊鄰舍家裡住。」

    兩個兀肉說猶未了,只見風吹起門前布簾兒來,一個人從門首過去。王婆道:「教授,你見過去的那人麼?便是你有分取他做渾家,…」王婆出門趕上,那人不是別人,便是李樂娘在他家住的,姓陳,喚做陳乾娘。王婆廝趕著入來,與吳教授相揖罷。王婆道:「乾娘,宅裡小娘子說親成也未?」乾娘道:「說不得,又不是沒好親來說他,只是吃他執拗的苦,口口聲聲,只要嫁個讀書官人,卻又沒這般巧。王婆道:「我卻有個好親在這裡,未知乾娘與小娘子肯也下?乾娘道:「卻教孩兒嫁兀誰?」王婆指著吳教授道:「我教小娘子嫁這個官人,卻是好也下好?」十娘道:「休取笑,若嫁得這個官人,可知好哩!」吳教授當日一日教不得學,把鄧小男女早放了,都唱了喏,先歸去。教授卻把一把鎖鎖了門.同著兩個婆子上街。免不得買些酒相待他們。三杯之後,王婆起身道:「教授既是要這頭親事,卻間乾娘覓一個帖子。」乾娘道:「者媳婦有在這裡。」側手從抹胸裡取出一個帖子來。王婆道:「乾娘,』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旱地上打不得拍浮,。你便約了一日,帶了小娘子和從嫁錦兒來梅家橋下酒店裡,等我便同教授來過眼則個。」乾娘應允,和工婆謝了吳教授,自去。教授還了酒錢歸家,把閒話提過。

    到那日,吳教授換了幾件新衣裳,放了學生。一程走將來梅家橋下酒店裡時,遠遠地五婆早接見了。兩個同入酒店裡來。到得樓上,陳乾恨接著,教授便問道:「小娘子在那裡?」乾娘道:「孩兒和錦幾在東閣兒裡坐地。」教授把三才舌尖舐破窗眼兒,張一張,喝聲彩下知高低,道:「兩個都不是人!」如何不是人?元來見他生得好了,只道那婦人是南海觀音,見錦兒是玉皇殿下侍香王女。恁地道他不是人?看那豐樂娘時:

    水剪雙眸,花生丹臉,雲鬢輕梳蟬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綴一顆夭桃,皓齒排兩行碎玉。意態自然,退出倫輩,有如織女下瑤台,渾似媳娥離月股。

    看那從嫁錦幾時,眸清可愛,鬢聳堪觀。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豔,肌肋嫩玉生香。金蓮著弓弓扣繡鞋兒,螺暑插短短紫金鈕於j口捻青梅窺小俊,似騎紅杏出牆自從當日插了鈕,離不得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則一日,吳教授娶過那婦女來。夫妻兩個好說得著:

    雲淡淡天邊駕鳳,水沉沉交頸鴛鴦。

    寫成今世不休書,結下來生雙縮帶。

    卻說一日是月半,學生乾都來得早,要拜孔夫於。吳教授道:姐姐,我先起去。」來那灶前過,看那從嫁錦兒時,脊背後披著一帶頭髮,一雙眼插將上去,脖項上血污著。教授看見,大叫一聲,匹然倒地。即時渾家來救得蘇醒,錦兒也來扶起。渾家道:「丈夫,你見甚麼來?」吳教授是個養家人,不成說道我見錦兒恁地來?自己也認做眼花了,只得使個脫空,瞞過道:「姐姐,我起來時少著了件衣裳,被冷風一吹,忽然頭暈倒了。錦兒慌忙安排些個安魂定魄湯與他吃罷,自沒事了。只是吳教授肚裡有些疑惑。

    話休絮煩,時遇清明節假,學生子卻都不來。教授分付了渾家,換了衣服,出去閒走一遭。取路過萬鬆嶺,出今時淨慈寺裡,看了一士,卻待出來。只見一個人看著吳教授唱個略,教授還禮不迭,卻不是別人,是淨慈寺對門酒店裡量酒,說道:「店中一外官人,教男女來請官人!」吳教授同量酒人酒店來時,不是別人,是王七府判兒,喚做王七三官人。兩個敘禮罷,王七三官人道:「適來見教授,又不敢相叫,特地教量酒來相清。」教授道,「七三官人如今那裡去?」王七三官人口裡不說,肚裡思量:「吳教授新娶一個老婆在家不多時,你看我消遣他則個。」道:「我如今要同教授去家裡墳頭走一遭,早間看墳的人來說道:『桃花發,杜醞又熟。』我們去那裡吃三杯。」教授道:「也好。兩個出那酒店,取路來蘇公堤上,看那遊春的人,真個是:

    人煙輻轉,車馬驕閩。只見和風扇景,麗日增明,流鴛嗡綠柳陰中,粉蝶戲奇花枝上。管絃動處,是誰家舞樹歌台?語笑喧時,斜惻傍春樓夏閣。香車競逐,玉勒爭馳。白面郎敲金橙響,紅妝人揭繡簾看。

    甫新路口討一隻船,直到毛家步上岸,迄逼過玉泉龍井。王七三官人家裡墳,直在西山馳獻嶺下。好座高嶺!下那嶺去,行過一里,到了墳頭。看墳的張安接見了。王七三官人即時叫張安安排些點心酒來。側首一個小小花園內,兩個人去坐地。又是自做的杜醞,吃得大醉。看那天色時,早已:

    紅輪西墜,玉兔東生。佳人秉燭歸房,江上漁人罷釣。漁父賣魚歸竹逕,牧童騎犢入花村。

    天色卻晚,吳教授要起身,王七三官人道:「再吃一杯,我和你同去。我們過馳獻嶺、九里鬆路上,妓弟人家睡一夜。吳教授口裡不說,肚裡思量:「我新娶一個老婆在家裡,於頃我一夜不歸去,我老婆須在家等,如何是好?便是這時候去趕錢塘門,走到那裡,也關了。」件與王七三官人手廝挽著,上駝獻嶺來。你道事有湊巧,物有故然,就那嶺上,雲生東北,霧長西南,下一陣大雨。果然是銀河倒瀉,滄海盆傾,好陣大雨!且是沒躲處,冒著雨又行了數十步,見一個小小竹門樓。王六三官人道:「且在這裡躲一躲。」不是來門樓下外雨,卻是:豬羊走人屠宰家,一腳腳來尋兀路。

    兩個奔來躲雨時,看來卻是一個野墓園。只那門前一個門樓兒,裡面都沒甚麼屋字。石坡上兩個坐著,等雨住了行。正大而下,只見一個人貌關獄子院家打扮,從隔壁竹籬笆裡跳入墓園,走將去墓堆於上叫道:「朱小四,你這所有人請喚,今日頓當你這廝出頭。墓堆子裡漫應道:「阿公,小四來也。」不多時,墓上土開,跳出一個人來,獄子廝趕著了自去。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見了,背膝展展,兩股下搖而自顧。看那雨卻往了,兩個又走。地下又滑,肚裡又怕,心頭一似小鹿兒跳,一雙腳一似鬥敗公雞,後面一似千軍萬馬趕來,再也不敢回頭。行到山頂上,側著耳朵聽時,空谷傳聲,聽得林於裡面斷棒響。不多時,則見獄子驅將墓堆子裡跳出那個人來。兩個見了又走,嶺們首卻有一個敗落山神廟,人去廟裡,慌忙把兩扇廟門關了。兩個把身軀抵著廟門,真個氣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聽那外邊時,只聽得一個人聲喚過去,道:「打殺我也!」一個人道:「打脊魍陋,你這廝許了我人情,又不還我,怎的下打你?」王七三官人低低說與吳教授道:「你聽得外面過去的,便是那獄於和墓堆裡跳出來的人」兩個在裡面顫做一團。吳教授卻埋怨王七三官人道:「你役事教我在這裡受驚受怕,我家中渾家卻不知怎地盼望屍

    兀自說言未了,只聽得外面有人敲門,道:「開門則個!」兩個問道:「你是誰?」仔細聽時,卻是婦女聲音,道:「王七三官人好也!你卻將我丈夫在這裡一夜,直教我尋到這裡!銅兒,我和你推開門兒,叫你爹爹。」吳教授聽得外面聲音,」不是別人,是我渾家和錦兒,怎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這裡?莫教也是鬼?」兩個都不敢則聲。只聽得外面說道:「你不開廟門,我卻從廟門纏裡鑽人來!」兩個聽得恁他說,日裡吃的酒,都變做冷汗出來。只聽得外面又道:「告媽媽,不是錦兒多口,不如媽媽且歸,明日爹爹自歸來。」渾家道:「錦兒,你也說得是,我且歸去了,卻理會。」卻叫道:「工七三官人,我且歸去,你明朝卻送我丈夫歸來則個。」兩個那裡敢應他。婦女和棉兒說了自去。

    王七三官人說:「吳教授,你家裡老婆和從蕉棉兒,都是鬼。這裡也不是人去處,我們走休。做開廟門看時,約莫是五更天氣,兀自未有人行。兩個下得嶺來,尚有一里多路,見一所林子裡,走出兩個人來。上手的是陳乾娘,下手的是土婆,道:「吳教授,我們等你多時,你和王七三官人卻從那裡來什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看見道:「這兩個婆子也是鬼了,我們走休!」真個便是漳奔鹿跳,廈躍們飛,下那嶺來。後面兩個婆子,兀自慢慢地趕來。「一夜熱亂,下曾吃一些物事,肚裡又饑,一夜見這許多下祥,怎地得個生人來衝一衝!」正恁他說,則見嶺下一家人家,門前掛著一枝鬆柯兒,王七三官人道:「這裡多則是賣茅柴酒,我們就這裡買些酒吃了助威,一道躲那兩個婆於。」恰待奔入這店裡來,見個男女:頭上裹一頂牛膽育頭巾,身上央一條豬肝赤肚帶,舊瞞襠褲,腳下草鞋。王七三官人道:「你這酒怎地賣?」只見鄧漢道:「未有湯哩。」吳教授道:「且把一碗冷的來!」只見那人也下則聲,也不則氣。王七三官人道:「這個開酒店的漢子又尷尬,也是鬼了!我們走休。……」兀自說未了;就店裡起一陣風:

    非於虎嘯,不是龍吟,明不能謝柳開花,暗藏著山妖水怪。吹開地獄門前土,惹引螂都山下塵。

    風過處,看時,也不見了酒保,也下見有酒店,兩個立在墓堆子上。唬得兩個魂不附體,急急取路到九里鬆動院前討了一隻船,直到錢塘門,上了岸。王七三官人自取路歸家。

    吳教授一逕先來錢塘門城下王婆家裡看時,見一把鎖鎖著門。同那鄰舍時,道:「王婆自兀五個月有零了。」唬得吳教授目睜口呆,罔知所措。一程離了錢塘門,取今時景靈宮貢院前,過梅家橋,到白雁池邊來,間到陳乾娘門首時,十字兒竹竿封著門,一碗官燈在門前。上面寫著八個字道:「人心似鐵,官法如爐。」間那裡時,「陳乾娘也死一年有餘了。」離了白雁汕,取路歸到州橋下,見自己屋裡,一把鈦鋇著門,間鄰舍家裡:「拙妻和粗婢那裡去了?」鄰舍道:「教授昨日一出門,小娘子分付了我們,自和錦兒在千娘家裡去。直到如今不歸。」吳教授正在那裡面面廝覷,做聲不得。只見一個廟道人,看著吳教授道:「觀公妖氣大重,我與你早早斷除,免致後患。」吳教授即時請那道人人去,安排香燭符水。那個道人作起法來,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員神將出現:

    黃羅抹額,錦帶纏腰,皂羅袍袖繡團花,金甲束身微窄地。劍橫秋木,靴踏狡倪。上通碧茗之間,下徹九幽之地。業龍作祟,向海波水底擒來;邪怪為妖,入山洞穴中捉出。六丁壇畔,權為符吏之名;上帝階前,次有天丁之號。

    神將聲暗道:「真君遣何方使令?真人道:「在吳供家裡興妖,井馳獻嶺上為怪的,都與我捉來!」神將領旨,就吳教授家裡起一陣鳳:

    無形無影透人懷,二月桃花被綽開。

    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雲來。

    風過處,捉將幾個為怪的來。吳教授的渾家李樂娘,是秦大師府三通判位樂娘,因與通判懷身,產亡的克。從嫁錦兒,因通判夫人妒色,吃打了一頓,因恁地自割殺,他自是割殺的鬼。王婆是害水蠱病死的鬼。保親陳乾娘,因在白雁池邊洗衣裳,落在池裡死的鬼。在駐獻嶺上被獄子叫開墓堆,跳出來的朱小口,在日看墳,害瘠病死的鬼。那個嶺下開酒店的,是窖傷寒死的鬼。道人一一審間明白,去腰邊取出一個葫蘆來,人見時,便道是葫蘆,鬼見時,便是卯都獄。作起法來,那些鬼個個抱頭鼠竄,捉入葫蘆中。分付吳教授「把來埋在馳獻嶺下。」啟道人將拐杖望空一撤,變做一隻仙鶴,道人乘鶴而去。吳教授直下拜道:「吳洪肉眼不識神仙,情願相隨出家,望真仙救度弟子則個,」只見道人道:我乃上界甘真人,你原是我舊日採藥的弟子。因你凡心不淨,中道有退悔之意,因此墮落。今生罰為貧懦,教你備嘗鬼趣,消遣色情。你今既已看破,便可離塵辦道,直待一紀之年,吾當度汝。」說罷,化陣清風不見了。吳教授從此舍俗出家,雲游天下。十二年後,遇甘真人於終南山中,從之而去。詩曰。

    一心辦道絕凡塵,眾魁如何敢觸人?

    邪正盡從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塞翁得馬非為吉,宋子雙盲豈是凶。

    禍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

    話說蘇州府城內有個玄都觀,乃是梁朝所建。唐刺史劉禹錫有詩道:「玄都觀裡桃乾樹」,就是此地。一名為玄妙觀。這觀踞郡城之中,為姑蘇之勝。基址寬敞,廟貌崇宏,上至三清,下至十殿,無所不備。各房黃冠道士,何止數百。內中有個北極真武殿,俗名祖師殿。這一房道士,世傳正一道教,善能書符遣將,剖斷人間禍福。於中單表一個道士,倏家姓張,手中慣弄一個皮雀兒,人都喚他做張皮雀。其人有些古怪,葷酒自下必說,偏好吃一件東西。是甚東西?

    吠月荒村裡,奔風臘雪天。

    分明一太字,移點在傍邊。

    他好吃的是狗肉。屠狗店裡把他做個好主顧,若打得一隻壯狗,定去報他來吃,吃得快活時,人家送得錢來,都把與他也下算帳。或有鬼祟作耗,求他書符鎮宅,遇著吃狗肉,就把箸蘸著狗肉汁,寫個符去,教人貼於大門。鄰人往往夜見貼符之處,如有神將往來,其祟立止。

    有個矯大戶家,積年開典獲利,感謝天地,欲建一壇齋酸酬答,已請過了清真觀裡周道土主壇。周道土誇張皮雀之高,矯公亦慕其名,命主管即時相請。那矯家養一隻防宅狗,甚是肥壯,張皮雀平昔看在眼裡,今番見他相請,說道:「你若要我來時,須打這只狗請我,待狗肉煮得稀爛,酒也燙熱了,我才到你家裡。」卞符回復了矯公。矯公曉得他是蹺廈占怪的人,只得依允。果然燙熱了酒,煮爛了狗肉,張皮雀到門。主人迎人堂中,告以相請之意。黨中香人燈燭,擺得齊整,供養著一堂柳道,眾道士已起過香頭了。張皮雀昂然而入,也下札神,也不與眾道士作揖,口中只叫:快將爛狗肉來吃,酒要熱些!」矯公道:「且看他吃了酒肉,如何作用?當下大盤裝狗肉,大壺盛酒,櫻列張皮雀面前,恣意竹吱。吃得盤無餘骨,酒無餘滴,十分醉飽。叫道:「聒噪!」吃得快活,嘴也不抹一抹,望著拜神的鋪氈上倒頭而睡。鼻息如雷,自西牌直睡至下半夜。眾道士酸事已完,兀自未醒,又下敢去動撢他。矯公等得不耐煩,到埋怨周道士起來,周道土自覺無顫,下敢分辨。想道:「張皮雀時常吃醉了一睡兩三日不起,今番正不知幾時才醒?」只得將表章焚化了,辭神謝將,收拾道場。

    弄到五更,眾道士吃了酒飯,剛欲告辭,只見張皮雀在拜氈上跳將起來,團團一轉,亂叫:「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矯公和眾道土見他風了,都走來圍著看。周道士膽大,向前抱住,將他喚醒了。口裡還叫:五日,五日。周道士問其緣故。張皮雀道:「適才表章,誰人寫的?」周道土道:「是小道親手繕寫的。張皮雀道:「中間落了一字,差了兩字。」矯公道:「學生也親口念過幾遍,並無差落,那有此活?張皮雀袖中簌簌響,抽出一幅黃紙來,道:「這不是表章?」眾人看見,各各駭然道:「這表章已焚化了,如何卻在他袖中,紙角兒也下動半毫?」仔細再念一遍,到天尊寶號中,果然落了字,卻看不出差處。張皮雀指出其中一聯云:

    「吃虧吃苦,掙來一倍之錢;

    親短李長,僅作千金之子。

    『吃虧吃苦,該寫「嗅』字,今寫『吃』字,是『吃舌』的「吃』字了。『嗅,音『赤』,『吃,音『格,,兩音也不同。『紊,字,是『李奈』之『素』;『奈』字是『奈何,之『奈』;『耐,字是『耐煩』之「耐,「親短奈匕』該寫「耐煩,的『耐,字,『親,是果名,惜用不得。你欺負上帝不識字麼?如今上帝大怒,教我也難處。矯公和眾道士見了表文,不敢不信。齊都求告道:「如今重修章奏,再建齋壇,不知可否什張皮雀道:「沒用,沒用!你表文上差落字面還是小事,上帝因你有這道奏章,在天曹日記簿上查你的善惡。你自開解庫,為富不仁,輕兑出,重兑入,水絲出,足紋入,兼將解廠的珠災,但揀好的都換了自用。又幾質物值錢者才足了年數,就假托變賣過了,不准贖取。如此刻剝貧戶,以致肥饒。你奏章中全無悔罪之言,多是自誇之語,已命雷部於即焚燒汝屋,蕩毀你的家私。我只為感你一狗之惠,求寬至十日,上帝不允。再三懇告,已准到五日了。你可出個曉字:「凡五日內來贖典者免利,只收本錢。其向來欺心,換人珠寶,賴人質物,雖然勢難吐退,發心喜舍,變實為修橋補路之費。有此善行,上帝必然回慎,或者收回雷部,也未可知。」矯公初時也還有信從之意,聽說到「收回雷部,也未可知」,到不免有疑。「這風道十必然假托此因,來佈施我的財物。難道雷部如此易收易放?」況鳳掌財的人,算本算利,怎肯放鬆。口中答應,心下不以為然。張皮雀和眾道卜辭別自去了。矯公將此活閣起不行。到第五日,解庫裡火起,前堂後廳,燒做白地。第二日,這些質當的人家都來討當,又不肯賠償,結起訟來,連田地部賣了。矯大戶一貧如洗。有人知道張皮雀曾預言雷火之期,從此益敬而畏。

    張皮雀在玄都觀五十餘年,後出渡錢塘江,風逆難行,張皮雀遣天將打纜,其去如飛。皮雀呵呵大笑,觸了天將之怒,為其所擊而死。後有人於徽商家扶騖,皮雀降筆,自稱「原是大上苛元帥,塵緣已滿,眾將請他上天歸班,非擊死也。」徽商聞真武殿之靈異,舍施乾金,於殿前堆一石假!以為壯觀之助,這假山雖則美觀,反破了風水,從此本房道侶,吏無得道者。詩云:

    雷人曾將典庫焚,符驅鬼崇果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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