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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世通言

    Part 24

    小說: 警世通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9834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30

    是夜僱了一隻小船,泊於河下。黃昏人靜,將房門封鎖,同秋香下船,連夜往蘇州去了。

    天曉,家人見華安房門封鎖,奔告學士。學士教打開看時,牀帳什物廣毫不動,護書內帳目開載明白。學士沉想,莫惻其故,抬頭一看,忽見壁上有詩八句,讀了一遍,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又不知甚麼意故,來府中住許多時。若是不良之人,財上又分毫不苟。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隨他逃走,如今兩口兒又不知逃在那裡?「我棄此;一婢,亦有何難,只要明白了這樁事跡。」便叫家童喚捕人來,出信賞錢,各處緝獲康宣、秋香、沓無影響。過了年餘,學士也放過一邊了。

    忽一日學士到蘇州拜客。從閻門經過,家童看見書坊中有一秀才坐而觀書,其貌酷似華安,左手亦有枝指,報與學士知道。學士不信,分付此童再去看個詳細,並訪其人名姓。家童復身到書坊中,那秀才又和著一個同輩說話,剛下階頭。家童乖巧,悄悄隨之,那兩個轉灣向潼子門下船去了,僕從相隨共有四五人。 背後察其形相,分明與華安無二,只是不敢唐突。家童回轉書坊,問店主適來在此看書的是什麼人,店主道:「是唐伯虎解元相公,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舟中請酒去了。」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麼?」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家童一一記了,回復了華學士。學士大驚,想道:「久聞唐伯虎放達不羈,難道華安就是他?明日專往拜謁,便知是否。」

    次日寫了名帖,特到吳趨坊拜唐解元。解元慌忙出迎,分賓而坐。學士再三審視,果肖華安。及捧茶,又見手白如王,左有枝指。意欲問之,難於開口。茶罷,解元請學士書房中小坐。學士有疑未決,亦不肯輕別,遂同至書房。見其擺設齊整,噴噴歎羨。少停酒至,賓主對酌多時。學士開言道:「貴縣有個康宣,其人讀書不遇,甚通文理。先生識其人否?」解元唯唯。學士又道:「此人去歲曾傭書於舍下,改名華安。先在小兒館中伴讀,後在學生書房管書束,後又在小典中為主管。因他無室,教他於賤婢中自擇。他擇得秋香成親,數日後夫婦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無所取,竟不知其何故?學生曾差人到貴處察訪,並無其人。先生可略知風聲麼?」解元又唯唯。學士見他不明不白,只是胡答應,忍耐不住,只得又說道:「此人形容頗肖先生模樣,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解元又唯唯。

    少頃,解元暫起身入內。學士翻看桌上書籍,見書內有紙一幅,題詩八句,讀之,即壁上之詩也。解元出來,學士執詩問道:「這八句詩乃華安所作,此字亦華安之筆。如何有在尊處?必有緣故。願先生一言,以決學生之疑。」解元道:「容少停奉告。」學士心中愈悶道:「先生見教過了,學生還坐,於然即告辭矣。」

    解元道:「稟復不難,求老先生再用幾杯薄酒。」學士又吃了數杯,解元巨砒奉勸。學士已半酣,道:「酒已過分,不能領矣。學生倦倦請教,止欲剖胸中之疑,井無他念。」解元道:「請用一著粗飯。」飯後獻茶,看看天晚,童於點燭到來。學士愈疑,只得起身告辭。解元道:「請老先生暫挪貴步,當決所疑。」命童子秉燭前引,解元陪學士隨後共人後堂。堂中燈燭輝煌。裡面傳呼:「新娘來!」只見兩個丫置,伏侍一位小娘子,輕移蓮步而出,珠咯重遮,不露嬌面。學士惶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家長者,合當拜見,不必避嫌。」丫鬟鋪氈,小娘子向上便拜。學士還禮不迭。解元將學士抱住,不要他還禮。拜了四拜,學士只還得兩個揖,甚不過意。

    拜罷,解元攜小娘子近學士之旁,帶笑問道:「老先生請認一認,方才說學生頗似華安,不識此女亦似秋香否?」學士熟視大笑,慌忙作揖,連稱得罪。解元道:「還該是學生告罪。」二人再至書房。解元命重整杯盤,洗盞更酌。酒中學士復叩其詳。解元將間門舟中相遇始未細說一遍,各各撫掌大笑。學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記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禮。」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費丈人妝董耳。」二人復大笑。是夜,盡歡而別。

    學士回到舟中,將袖中詩句置於卓上,反覆玩味。「首聯道『擬向華陽洞裡游」是說有茅山進香之行了。『行蹤端為可人留』,分明為中途遇了秋香,提閣住了。第二聯:『願隨紅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犁而逃之意。第三聯:『好事已成誰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這兩句,明白。未聯:『主人若問真名姓,只在康宣兩字頭。』『康』字與『唐』字頭一般。『宣』字與『寅』字頭無二,是影著『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詳耳,他此舉雖似情癡,然封還衣飾,一無所取,乃禮義之人,不在名士風流也。」學士回家,將這段新聞向夫人說了。夫人亦駭然,於是厚具裝玄,約值千金,差當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從此兩家遂為親戚,往來不絕。至今吳中把此事傳作風流話柄。

    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好。歌曰:

    焚香嘿坐自省己,口裡嘯齧想心裡。

    心中有甚害人謀?口中有甚欺心語?

    為人能把口應心,孝弟忠信從此始。

    其餘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頭插花枝手把杯,聽罷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個人乃以為之恥,

    及至心中與口中,多少欺人沒天理。

    陰為不善陽掩之,則何益矣徒勞耳。

    請坐且聽吾語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見閻君面不慚,才是堂堂好男子。

    第二十七卷    假神仙大鬧華光廟

    欲學為仙說與賢,長生不老是虛傳。

    少貪色欲身康健,心不瞞人便是仙。

    話說故宋時杭州普濟橋有個寶山院,乃嘉泰中所建,又名華光廟,以奉五顯之神。那五顯?

    一顯,聰昭聖早仁福善王。

    二顯,明昭聖年義福順王。

    三顯,正昭聖孕智福應王。

    四顯,直昭聖旱愛福惠王。

    五顯,德昭聖年信福慶王。

    此五顯,乃是五行之佐,最有靈應。或言五顯即五通,此謬言也。紹定初年,丞相鄭清之重修,添造樓房精舍,極其華整。遭元時兵火,道侶流散,房垣倒塌,左右居民,亦皆凋落。至正初年,道士募緣修理,香火重興,不在話下。

    單說本郡秀才魏字,所居於廟相近;同表兄服道勤讀書於廟旁之小樓。魏生年方一十六歲,豐姿俊雅,性復溫柔,言語詢詢,宛如處於。每赴文會,同輩輒調戲之,呼為魏娘子。魏生羞臉發赤。自此不會賓客,只在樓上溫習學業。惟服生朝夕相見。

    一日,服生因母病回家侍疾,魏生獨居樓中讀書。約至二鼓,忽聞有人叩門。生疑表兄之來也,開而視之,見一先生,黃袍藍袖,絲拂綸中,豐儀美髯,香風襲襲,有出世凌雲之表,背後跟著個小道童,也生得清秀,捧著個朱紅盒子。

    先生自說:「吾乃純陽呂洞賓,邀游四海,偶爾經過此地。空中聞子書聲清亮,慇懃嗜學,必取科甲,且有神仙之分。吾與汝宿世有緣,合當度汝。知汝獨居,特特秦訪。」魏生聽說,又驚又喜,連忙下拜,請純陽南面坐定,自己側坐相陪。洞賓呼道童拿過盒子,擺在卓上,都是鮮異果品和那山珍海味,馨香撲鼻。所用紫金杯、白玉壺,其壺不滿三寸,出酒不竭,其酒色如唬瑯,味若醒閾。洞賓道:「此仙肴仙酒,惟吾仙家受用,以於有緣,故得同享。」魏生此時恍恍榴餾,如已在十洲三島之中矣。飲酒中間,洞賓道:「今夜與子奇遇,不可無詩。魏生欲觀仙筆,即將文房四寶列於幾上。洞賓不假思索,信筆賦詩四首:

    黃鶴樓前靈氣生,場桃會上咦玄英。

    劍橫紫海秋光勁,每夕乘雲上玉京。

    其一

    嗟峨棟字接雲姻,身在蓬壺境裡眠。

    一覺不知天地老,醒來又見幾桑田。

    其二

    一粒金丹羽化奇,就中玄妙少人知。

    夜來忽聽鈞天樂,知是仙人跨鶴時。

    其三

    劍氣橫空海月浮,邀流頃刻遍神洲。

    蚜桃歷盡三千度,不計人間九百秋。

    其四

    字勢飛舞,魏生贊不絕口。洞賓問道:「子聰明過人,可隨意作一詩,以觀子仙緣之遲速也。」魏生亦賦二絕:

    十二峰前瓊樹齊,此生何似躡天梯。

    消磨裘字塵氛淨,漫昔霞裳札玉樞。

    其一

    天空月色兩悠悠,絕勝飛吟亭上游。

    夜靜玉蕭天宇碧,直隨鶴取到汽洲。

    其二

    洞賓覽畢,目視魏生微笑道:「子有流洲之志,真仙種也。昔西漢大將軍霍去病,禱於神君之廟,神君現形,願為夫婦。去病大怒而去。後病篤,復遣人哀懇神君求救。神君曰:『霍將軍體弱,吾欲以大陰精氣補之。霍將軍不悟,認為淫欲,遂爾見絕。今日之病,不可救矣。』去病遂死。仙家度人之法,不拘一定,豈是凡人所知,惟有緣者信之不疑耳。吾更贈子一詩。」詩云:

    相縫此夕在瓊樓,酬酥燈前且自留。

    玉液斟來晶影動,珠譏賦就峽雲收。

    漫將夙世人間了,且借仙緣天上修。

    從此岳陽消息近,白雲天際自悠悠。

    魏生讀詩會意,亦答一絕句:

    仙境清虛絕欲塵,凡心那雜道心真。

    後庭無樹栽瓊五,空羨隋場堤上人。

    二人唱和之後,意益綢纓。洞賓命童子且去:「今夜吾當清此。」又向魏生道:「子能與吾相聚十晝夜,當令子神完氣足,日記萬言。」魏生信以為然。酒酣,洞賓先寢。魏生和衣睡於洞賓之側。侗賓道:「凡人肌肉相湊,則神氣自能往來。

    若和衣各睡,吾不能有益於子也。」乃抱魏生於懷,為之解衣,並枕而臥。洞賓軟款撫摩,漸至呷浪。魏生欲竊其仙氣,隱忍不辭。至雞鳴時,洞賓與魏生說:「仙機不可漏泄。乘此未明,與子暫別,夜當再會。」推窗一躍,已不知所在。魏生大驚,決為真仙。取夜來金玉之器看之,皆真物也,制度精巧可愛。枕席之間,餘香不散。魏生凝思不已。至夜,洞賓又來與生同寢。一連宿了十餘夜,情好愈密,彼此俱不忍舍。

    一夕,洞賓與魏生飲酒,說道:「我們的私事,昨刀何仙姑赴會回來知道了,大發惱怒,要奏上玉帝,你我都受罪責。我再三求各,方才息怒。他見我說你十分標緻,要來看你。夜間相會時,你陪個小心,求服他,我自也在裡面掉掇。倘得歡喜起來,從了也不見得。若得打做一家,這事永不露出來,得他大陰真氣,亦能少助/魏生聽說,心中大喜。到日問,疾忙置辦些美酒精撰果品。等候到晚。且喜這幾日服道勤不來,只魏生一個在樓上。

    魏生見更深人靜了,焚起一爐好香,擺下酒果,又穿些華麗衣服,妝扮整齊,等待二仙。只見洞賓領著何仙姑逕來樓上。看這仙姑,顏色柔媚,光豔射人,神采奪目。魏生一見,神魂飄蕩,心意飛揚。那時身不由己,雙膝跪下在仙姑面前。何仙姑看見魏生果然標緻,心裡真實歡喜,到假意做個惱怒的模樣,說道:「你兩個做得好事!擾亂清規,不守仙范,那裡是出家讀書人的道理!」雖然如此,嗅中有喜,魏生叩頭討饒,洞賓也陪著小心,求服仙姑。仙姑說道:「你二人既然知罪,且饒這一次。」說了,便要起身。魏生再三苦留,說道:「塵俗粗肴,聊表寸意。洞賓又懇懇掉掇,說:「略飲數杯見意,不必固辭;若去了,便傷了仙家和氣。」仙姑被留不過,只得勉意坐了。輪番把盞。洞賓又與仙姑說:「魏生高才能詩,今夕之樂,不可無詠。」仙姑說:「既然如此,諸師兄起句。」洞賓也不推辭:每日蓬壺戀玉扈,暫同仙伴樂須斯。洞賓一宵清興因知己,幾朵金蓬映碧池。仙姑物外幸逢環佩暖,人間亦許鳳皇儀。魏生慇懃莫為桃源誤,此夕須調琴瑟絲。洞賓仙姑覽詩,大怒道:「你二人如何戲弄我?」魏生慌忙磕頭謝罪。洞賓勸道:「天上人間,其情則一。洛妃解孤,神女行雲,此皆吾仙家故事也。世上佳人才子,猶為難遇。況魏生原有仙緣,神仙聚會,彼此一家,何必分體別形,效塵俗涯碼之態乎?」說罷,仙姑低頭不語,弄其裙帶。洞賓道:「和議已成,魏字可拜謝仙姑俯就之恩也。」魏生連忙下拜。仙姑笑扶而起,入席再酌,盡歡而罷。是夜,三人共寢。魏生先近仙姑,次後洞賓舉事。陽變陰閻,歡娛一夜,仙姑道:「我三人此會,真是奇緣,可於枕上聯詩一律。」仙姑首唱:滿目輝光滿目煙,無情卻被有情牽。仙姑春來楊柳風前舞,雨後枕花浪裡顛。魏生須信仙緣應不爽,漫將好事了當年。仙姑香銷夢繞三千界,黃鶴棲遲一夜眠。洞賓雞鳴時,二仙起身欲別。魏生不捨,再三留戀,懇求今夜重會。仙姑含著羞說道:「你若謹慎,不向人言,我當源源而至。」自此以後,無夕不來。或時二仙同來,或時一仙自來。雖表兄服生同寓書樓,一壁之隔,窗中來去,全不露跡。

    如此半載有餘。魏生漸漸黃瘦,肌膚銷爍,飲食日減。夜間偏覺健旺,無奈日裡倦怠,只想就枕。服生見其如此模樣,叩其染病之故,魏生堅不肯吐。服生只得對他父親說知。魏公到樓上看了兒子,大驚,乃取鏡子教兒自家照看。魏生自睹屁贏之狀,亦覺駭然。魏公勸兒回家調理,兒子那裡肯回。乃請醫切脈,用藥調理。是夜,二仙又來。魏生述容顏黃瘦,父親要搬回之語。洞賓道:「凡人成仙,脫胎換骨,定然先將俗肌消盡,然後重換仙體。此非肉眼所知也/魏生由此不疑,連藥也不肯吃。

    再過數日,看看一絲兩氣。魏公著了忙,自攜鋪蓋,往樓上守著兒子同宿。

    到夜半,兒子向著牀裡說鬼話。魏公叫喚不醒,連隔房服道勤都起身來看。只見魏生口裡說:「二位師父怕怎的?不要去!」伸出手來,一把扯住,卻扯了父親。魏公雙眼流淚,叫:「我兒!你病勢十死一生,兀自不肯實說!那二位師父是何人?想是邪贓。」魏生道:「是兩個仙人來度我的,不是邪兢。」魏公見兒沉重,不管他肯不肯,顧了一乘小轎抬回家去將息。兒子道:「仙人與我紫金杯、白玉壺,在書櫃裡,與我檢好。開櫃看時,那是紫金白玉?都是黃泥白泥捻就的。魏公道:「我兒,眼見得不是仙人是邪舵了!」魏生恰才心慌,只得將廟中初遇純陽,後遇仙姑,始未敘了一遍。魏公大驚。一面教媽媽收拾淨房,伏侍兒子養病,一面出門訪問個法妖的法師。

    走不多步,恰好一個法師,手中拿著法環搖將過來,朝著打個問訊。魏公連忙答禮,問道:「師父何來?」這法師說道:「弟子是湖廣武當山張三丰老爺的徒弟,姓裴,法名守正,傳得五雷法,普救人世。因見府上有妖氣,故特動問。」

    魏公聽得說話有些來歷,慌忙請法師到裡面客位裡坐。茶畢,就把兒子的事備細說與裴法師知道。裴道說,「令郎今在何處?」魏公就邀裴法師進到房裡看魏生。裴道一見魏生,就與魏公說:「令郎卻被兩個雌雄妖精迷了。若再過旬日不治,這命休了。魏公聽說,慌忙下拜,說道:「萬望師父慈悲,垂救犬於則個。永不敢忘!」裴法師說:「我今晚就與你拿這精怪。」魏公說:「如此甚好。或是要甚東西,吾師說來,小人好去治辦。」裴守正說:「要一付熟三牲和酒果、五雷紙馬、香燭、硃砂黃紙之類。」分付畢,又道:「暫且別去,晚上過來。」魏公送裴道出門,囑道:』晚上准望光降。」裴法師道:「不必說。照舊又來街上,搖著法環而去。魏公慌忙買辦合用物件,都齊備了,只等裴法師來捉鬼。

    到晚,裴法師來了。魏公接著法師,說:「東西俱已完備,不知要擺在那裡?」

    裴道說:「就擺在令郎房裡。」抬兩張卓子進去,擺下三牲福物,燒起香來。裴道戴上法冠,穿領法衣,仗著劍,步起罡來,念動咒訣,把硃砂書起符來。正要燒這符去,只見這符都是水濕的,燒不著。裴法師罵道:「畜生,不得無禮!」把劍望空中研將去。這口劍 被妖精接著,拿去懸空釘在屋中間,動也動不得。裴道心裡慌張,把平生的法術都使出來,一些也不靈。魏公看著裴道說:「師父頭上戴的道冠那裡去了?」裴道說:「我不曾除下,如何便沒了?又是作怪!」連忙使人去尋,只見門外有個尿桶,這道冠兒浮在尿桶面上。撈得起來時,爛臭,如何戴得在頭上。裴道說:「這精怪妖氣太盛,我的法術敵他不過。你自別作計較。」

    魏公見說,心裡雖是煩惱,兔不得把福物收了,請裴道來堂前散福,吃了酒飯。夜又深了,就留裴道在家安歇。 彼此俱不歡喜。裴道也悶悶的,自去側房裡脫了衣服睡。才要合眼,只見三四個黃衣力士,扛四五十斤一塊石板,壓在裴道身上,口裡說:「謝賊道的好法!」裴道壓得動身不得,氣也透不轉,慌了,只得叫道:「有鬼,救人,救人!」原來魏公家裡人正收拾未了,還不曾睡,聽得裴道叫響,魏公與家人拿著燈火,走進房來看裴道時,見裴道被塊青石板壓在身上,動不得。兩三個人慌忙扛去這塊石板,救起裴道來,將姜湯灌了一回,東方已明,裴道也醒了。裴道梳洗已畢,又吃些早粥,辭了魏公自去,不在話下。魏公見這模樣,夫妻兩個淚不曾乾,也沒奈何。

    次日,表兄服道勤來看魏生。魏公與服生備說夜來裴道著鬼之事:「怎生是好?服生說道:「本廟華光菩薩最靈感,原在廟裡被精了。我們備些福物,做道疏文燒了,神道正必勝邪,或可救得。」服生與同會李林等說了。這些會友,個個愛惜魏生,爭出分子,備辦福物、香燭紙馬、酒果,擺列在神道面前,與魏公拜獻,就把疏文宣讀:惟神正氣攝乎山川,善惡不爽;威靈布於裹字,禍福無私。今魏字者,讀書本廟,禍被物精。男女不分,黃夜歡娛於一席;陰陽無間,晨昏耽樂於兩情。苟且相交,不顧逾牆之戒;無媒而合,自同鑽穴之污。先假純陽,比頑不已;後托何氏,淫樂無體。致使魏生形神搖亂,會無清爽之期;心志飛揚,已失永長之道。或月怪,或花妖,逐之以滅其跡;或山精,或水魁,法之使屏其形。陽伸陰屈,物泰民安,萬眾皆欽,惟神是禱!李林等拜疏。

    疏文念畢,燒化了紙,就在廟裡散福。眾人因論呂洞賓、何仙姑之事,李林道:「忠清巷新建一座純陽庵,我們明早同去拈香,能陳此事。倘然呂仙有靈,必然震怒。眾人齊聲道好。次日,同會十人不約而齊,都到純陽祖師面前拈香拜禱。

    轉來口復了魏公。從此夜為始,魏生漸覺清爽,但元神不能驟復。魏公心下已有三分歡喜。

    過了數日,自備三牲祭禮往華光廟,一則賽願,二則保福。眾友聞知,都來陪他拜神。拜畢化紙,只見魏公雙眸緊閉,大踏步向供桌上坐了,端然不動,叫道:「魏則優,你兒子的性命虧我救了,我乃五顯靈官是也!」眾人知華光沓薩附體,都來參拜,叩問:「魏字所患何等妖精?神力如何救拔?病俘幾時方能全妥?」魏公口裡又說道:「這二妖乃是多年的龜精,一雌一雄,慣迷惑少年男女。

    吾神訪得真了,先差部下去拿他。二妖神通廣大,反為所敗。吾神親往收捕,他兀自假冒呂洞賓、何仙姑名色,抗拒不服。大戰百合,不分勝敗。恰好洞賓、仙姑亦知此情,奏聞玉帝,命神將天兵下界。真仙既到,偽者自不能敵。二妖逃走,去烏江孟子河裡去躲。吾神將火輪去燒得出來,又與交戰。 被洞賓先生飛劍斬了雄的龜精,雌的直驅在北海 冰陰中受苦,永不赦出。吾神與洞賓、仙姑奏復上帝,上帝要並治汝子迷惑之罪。吾神奏道:『他是年幼書生,一時被惑,父母朋友,俱悔過求仟。況此生後有功名,可以恕之。』上帝方准免罰。你看我的袍袖,都戰裂了。那雄龜精的腹殼,被吾神劈來,埋於後園碧桃樹下。你若要兒子速愈,可取此殼煎膏,用酒服之,便愈也。」說罷,魏公跌倒在地下。

    眾人扶起喚醒,問他時,魏公並不曉得菩薩附體一事。眾人向魏公說這備細。魏公驚異,就神帳中看神道袍袖,果然裂開。往後園碧桃樹下,掘起浮士,見一龜板,約有三尺之長,猶帶血肉。魏公取歸,煎膏入酒,與魏生吃。一口三服。

    比及膏完,病已全愈。於是父子往華光廟祭賽,與神道換袍。又往純陽庵燒香。

    後魏字果中科甲。有詩為證:

    真妄由來本自心,神仙豈肯蹈邪淫。

    人心不被邪淫惑,眼底蓬萊便可尋。

    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話說西湖景致,山水鮮明。晉朝咸和年間,山水大發,洶湧流入西門。忽然水內有牛一頭見,深身金色。後水退,其牛隨行至北山,不知去向,哄動杭州市上之人,皆以為顯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門,即今之湧金門,立一座廟,號金華將軍。當時有一番僧,法名渾壽羅,到此武林郡雲游,玩其山景,道:「靈鴛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見,原來飛到此處。」當時人皆不信。僧言:「我記得靈鴛山前峰嶺,喚做靈騖嶺。這山洞裡有個白猿,看我呼出為驗。」果然呼出白猿來。山前有一亭,今喚做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已先生在此山隱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條走路,東接斷橋,西接棲霞嶺,因此喚作孤山路。又唐時有刺史白樂天,築一條路,甫至翠屏山,北至棲霞嶺,喚做白公堤,不時被山水沖倒,不只一番,用官錢修理。後宋時,蘇東坡來做太守,因見有這兩條路被水沖壞,就買木石,起人夫,築得堅固。六橋上朱紅欄桿,堤上栽種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畫。後人因此只喚做蘇公堤。又孤山路畔,起造兩條石橋,分開水勢,東邊喚做斷橋,西邊喚做西寧橋。真乃:隱隱山藏三百寺,依稀雲鎖二高峰。

    說話的,只說西湖美景,仙人古蹟。俺今日且說一個俊俏後生,只因遊玩西湖,遇著兩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

    「有詩為證: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問,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中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只見一個和尚來到門首,打個間訊道:「貧僧是保叔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准來。」

    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大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叔塔和尚來請燒餐予,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答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逞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間許宣何處去。許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燒等於,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你去便回。」

    許宣離了鋪中,入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鐵塘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遷到保叔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仟悔過疏頭,燒了等於,到佛殿上看眾僧念經,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迄逞閒走,過西寧橋、孤山路、四聖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閒走。不期雲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微微細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節,少不得天公應時,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綿綿不絕。許宣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聖觀來尋船,不見一隻。正沒擺布處,只見一個者兒,搖著一隻船過來。許宣暗喜,認時正是張阿公。叫道:「張阿公,搭我則個!」老兒聽得叫,認時,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宣道:「湧金門上岸。」這老兒扶許宣下船,離了岸,搖近豐樂樓來。

    搖不上十數丈水面,只見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則個!」許宣看時,是一個婦人,頭戴孝頭舍,烏雲畔插著些素鋇梳,穿~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這婦人肩下一個丫鬢,身上穿著青衣服,頭上一雙角害,戴兩條大紅頭須,插著兩件首飾,手中捧著一個包兒要搭船。那老張對小乙官追:「,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一發搭了他去。」許宣道:「你便叫他下來。」者兒見說,將船傍了岸邊。那婦人同丫罰下船,見了許宣,起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深深道一「個萬福。許宣慌忙起身答禮。那娘子和丫授艙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頻轉,瞧著許宣。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之人,見了此等如花似五的美婦人,傍邊又是個俊俏美女樣的丫鬟,也不免動念。那婦人道:「不敢動問官人,高姓尊諱?」許宣答道:「在下姓許名宣,排行第一。」婦人道:「宅上何處?」許宣道:「寒舍住在過軍橋黑珠兒巷,生藥鋪內做買賣。」那娘子問了一口,許宣尋思道:「我也問他一間。」起身道:「不敢拜問娘子高姓,潭府何處?」那婦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張官人,不幸亡過了,見葬在這雷嶺。為因清明節近,今日帶了丫鬟,往墳上祭掃了方口,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實是狼狽。」又閒講了一口,迄遲船搖近岸。只見那婦人道:「奴家一時心忙,不曾帶得盤纏在身邊,萬望官人處借些船錢還了,並不有負。」許宣道:「娘子自便,不妨,些須船錢不必計較。」還罷船錢,那雨越不祝許宣挽了上岸。那婦人道:「奴家只在箭橋雙茶坊巷口。若不棄時,可到寒舍拜茶,納還船錢。」許宣道:「小事何消掛懷。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說罷,婦人共丫鬢自去。

    許宣入湧金門,從人家屋簷下到三橋街,見一個生藥鋪,正是李將仕兄弟的店,許宣走到鋪前,正見小將仕在門前。小將仕道:「小乙哥晚了,那裡去?」許宣道:「便是去保叔塔燒答子,著了雨,望借一把傘則個!」將仕見說叫道:「老陳把傘來,與小乙官去。」不多時,老陳將一把雨傘撐開道:「小乙官,這傘是清湖八字橋老實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傘,不曾有一些兒破,將去休壞了!仔細,仔細!」許宣道:「不必分付。」接了傘,謝了將仕,出羊壩頭來。到後市街巷口,只聽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許宣回頭看時,只見沈公井巷口小茶坊簷下,立著一個婦人,認得正是搭船的白娘子。許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便是雨不得住,鞋兒都踏濕了,教青青回家,取傘和腳下。又見晚下來。望官人搭幾步則個!」許宣和白娘子合傘到壩頭道:「娘子到那裡去?」白娘子道:「過橋投箭橋去。」許宣道:「小娘子,小人自往過軍橋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把傘將去,明日小人自來齲」白娘子道:「卻是不當,感謝官人厚意!」許宣沿人家屋簷下冒雨回來,只見姐夫家當直王安,拿著釘靴雨傘來接不著,卻好歸來。到家內吃了飯。當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正是:心猿意馬馳千里,浪蝶狂蜂鬧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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