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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世通言

    Part 26

    小說: 警世通言 作者:Menglong Feng 字數:9697 更新時間:2019-11-21 10:56:30

    只見白娘子真個要去淨手,養娘便引他到後面一,間僻淨房內去,養娘自回。那員外心中淫亂,捉身不住,不敢便走進去,卻在門縫裡張。不張萬事皆休,則一張那員外大吃一驚,回身便走,來到後邊,往後倒了:不知一命如何,先覺四肢不舉!

    那員外眼中不見如花似玉體態,只見房中幡著一條弔桶來粗大白蛇,兩眼一似燈盞,放出金光來。驚得半死,回身便走,一絆一交。眾養娘扶起看時,面青口白。主管慌忙用安魂定魄丹服了,方才醒來。老安人與眾人都來看了:道:「你為何大驚小怪做甚麼?」李員外不說其事,說道「我今日起得早了,連日又辛苦了些,頭風病發,暈倒了。扶去房裡睡了。眾親眷再人席飲了幾杯,酒筵散罷,眾人作謝回家。

    白娘子回到家中思想,恐怕明日李員外在鋪中對許宣說出本相來,便生一條計,一頭脫衣服,一頭歎氣。許宣道:「今同出去吃酒,因何回來歎氣?」白娘子道:「丈夫,說不得!李員外原來假做生日,其心不善。因見我起身登東,他躲在裡面,欲要好騙我,扯裙扯褲,來調戲我。欲待叫起來,眾人都在那裡,怕妝幌子。 被我一推倒地,他怕羞沒意思,假說暈倒了。這惶恐那裡出氣〞許宣道:「既不曾好騙你,他是我主人家,出於無奈,只得忍了。這遭休去便了。」白娘於道:「你不與我做主,還要做人?」許宣道:「先前多承姐夫寫書,教我投奔他家。虧他不阻,收留在家做主管,如今教我怎的好?」白娘子道:「男於漢!我被他這般欺負,你還去他家做主管?」許宣道:「你教我何處去安身?做何生理?」白娘子道:「做人家主管,也是下賤之事,不如自開一個生藥鋪。」許宣道:「虧你說,只是那討本錢?白娘子道:「你放心,這個容易。我明日把些銀子,你先去賃了問房子卻又說話。」

    且說「今是古,古是今」,各處有這般出熱的。間壁有一個人,姓蔣名和,一生出熱好事。次日,許宣問白娘子討了些銀子,教蔣和去鎮江渡口馬頭上,賃了一間房子,買下一付生藥廚櫃,陸續收買生藥,十月前後,俱已完備,選日開張藥店,不去做主管。那李員外也自知惶恐,不去叫他。

    許宣自開店來,不匡買賣一口興一日,普得厚利。正在門前賣生藥,只見一個和尚將著一個募緣簿子道:「小僧是金山寺和尚,如今七月初七日是英烈龍王生日,伏望官人到寺燒香,佈施些香錢。」許宣道:「不必寫名。我有一塊好降香,舍與你拿去燒罷。即便開櫃取出遞與和尚。和尚接了道:「是日望官人來燒香!」打一個問訊去了。白娘子看見道:「你這殺才,把這一塊好香與那賊禿去換酒肉吃!」許宣道:「我一片誠心舍與他,花費了也是他的罪過。」

    不覺又是七月初七日,許宣正開得店,只見街上鬧熱,人來人往。幫閒的蔣和道:「小乙官前日佈施了香,今日何不去寺內閒走一遭?」許宣道:「我收拾了,略待略待。和你同去。」蔣和道:「小人當得相伴。」許宣連忙收拾了,進去對白娘子道:「我去金山寺燒香,你可照管家裡則個。」白娘子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去做甚麼?」許宣道:「一者不曾認得金山寺,要去看一看;二者前日佈施了,要去燒香。」白娘子道:「你既要去,我也擋你不得,也要依我三件事。」許宣道:「那三件?」白娘子道:「一件,不要去方丈。內去;二件,不要與和尚說話:三件,去了就回,來得遲,我便來尋你也。」許宣道:「這個何妨,都依得。」當時換了新鮮衣服鞋襪,袖了香盒,同蔣和逕到江邊,搭了船,投金山寺來。先到龍王堂燒了香,繞寺閒走了一遍,同眾人信步來到方丈門前。許宣猛省道:「妻子分付我休要進方丈內去。立住了腳,不進去。蔣和道:「不妨事,他自在家中,回去只說不曾去便了。」說罷,走入去,看了一回,便出來。

    且說方丈當中座上,坐著一個有德行的和尚,眉清目秀,圓頂方袍,看了模樣,確是真僧。一見許宣走過,便叫侍者:「快叫那後生進來。」恃者看了一回,人千人萬,亂滾滾的,又不認得他,回說:「不知他走那邊去了?」和尚見說,持了撢杖,自出方丈來,前後尋不見,復身出寺來看,只見眾人都在那裡等風浪靜了落船。那風浪越大了,道:「去不得。」正看之間,只見江心裡一隻船飛也似來得快。

    許宣對蔣和道:「這船大風浪過不得渡,那只船如何到來得快!」正說之間,船已將近。看時,一個穿白的婦人,一個穿青的女子來到岸邊。仔細一認,正是白娘子和青青兩個。許宣這一驚非校白娘子來到岸邊,叫道:「你如何不歸?快來上船!」許宣卻欲上船,只聽得有人在背後喝道:於業畜在此做甚麼?許宣回頭看時,人說道:「法海禪師來了!」禪師道:「業畜,敢再來無禮,殘害生靈!老僧為你特來。」白娘子見了和尚,搖開船,和青青把船一翻,兩個都翻下水底去了。許宣回身看著和尚便拜:「告尊師,救弟子一條草命!」禪師道:「你如何遇著這婦人?」許宣把前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禪師聽罷,道:「這婦人正是妖怪,汝可速回杭州去,如再來纏汝,可到湖南淨慈寺裡來尋我。有詩四句:

    本是妖精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國不識這他計,有難湖南見老僧。

    許宣拜謝了法海禪師,同蔣和下了渡船,過了江,上岸歸家。白娘子同青青都不見了,方才信是妖精。到晚來,教蔣和相伴過夜,心中昏悶,一一夜不睡。次日早起,叫蔣和看著家裡,卻來到針子橋李克用家,把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李克用道:「我生日之時,他登東,我撞將去,不期見了這妖怪,驚得我死去;我又不敢與你說這話。既然如此,你且搬來我這裡住著,別作道理。許宣作謝了李員外,依舊搬到他家。不覺住過兩月有餘。

    忽一日立在門前,只見地方總甲分付排門人等,俱要香花燈燭迎接朝廷恩赦。原來是宋高宗策立孝宗,降赦通行天下,只除人命大事,其餘小事,盡行赦放回家。許宣遇赦,歡喜不勝,吟詩一首,詩云:

    感謝吾皇降赦文,網開三面許更新。

    死時不作他邦鬼,生日還為舊土人。

    不幸逢妖愁更甚,何期遇宵罪除根。

    歸家滿把香焚起,拜謝乾坤再造恩。

    許宣吟詩已畢,央李員外衙門上下打點使用了錢,見了大尹,給引還鄉。拜謝東鄰西舍,李員外媽媽合家大孝二位主管,俱拜別了。央幫閒的蔣和買了些土物帶回杭州。來到家中,見了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李募事見了許宣,焦躁道:「你好生欺負人!我兩遭寫書教你投托人,你在李員外家娶了老小,不直得寄封書來教我知道,直恁的無仁無義!」許宣說:「我不曾娶妻校」姐夫道:「見今兩日前,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丫鬟,道是你的妻子。說你七月初七日去金山寺燒香,不見回來。那裡不尋到?直到如今,打聽得你回杭州,同丫鬟先到這裡等你兩日了。教人叫出那婦人和丫鬟見了許宣。許宣看見,果是白娘於、青青。許宣見了,目睜口呆,吃了一驚,不在姐夫姐姐面前說這話本,只得任他埋怨了一常李募事教許宣共白娘子去一間房內去安身。許宣見晚了,怕這白娘子,心中慌了,不敢向前,朝著白娘子跪在地下道:「不知你是何神何鬼,可饒我的性命!」白娘子道:「小乙哥,是何道理?我和你許多時夫妻,又不曾虧負你,如何說這等沒力氣的話。」許宣道:「自從和你相識之後,帶累我吃了兩場官司。我到鎮江府,你又來尋我。前日金山寺燒香,歸得遲了,你和青青又直趕來。見了禪師,便跳下江裡去了。我只道你死了,不想你又先到此。望乞可憐見,饒我則個!」白娘於圓睜怪眼道:「小乙官,我也只是為好,誰想到成怨本!我與你平生夫婦,共枕同袋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別人閒言語,教我夫妻不睦。我如今實對你說,若聽我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渾波,皆死於非命。」驚得許宣戰戰兢兢,半晌無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青青勸道:「官人,娘子愛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聽我說,與娘子和睦了,休要疑慮。」許宣吃兩個纏不過,叫道:「卻是苦那!」只見姐姐在天井裡乘涼,聽得叫苦,連忙來到房前,只道他兩個兒廝鬧,拖了許宣出來。白娘子關上房門自睡。

    許宣把前因後事,一一對姐姐告訴了一,遍。卻好姐夫乘涼歸房,姐姐道:「他兩口兒廝鬧了,如今不知睡了也未,你且去張一張了來。」李募事走到房前看時,裡頭黑了,半亮不亮,將舌頭舔破紙窗,不張萬事皆休,一張時,見一條弔桶來大的蟒蛇,睡在牀上,伸頭在天窗內乘涼,鱗甲內放出白光來,照得房內如同白日。吃了一驚,回身便走。來到房中,不說其事,道:「睡了,不見則聲。」許宣躲在姐姐房中,不敢出頭,姐夫也不問他。過了一夜。

    次日,李募事叫許宣出去,到僻靜處問道:「你妻子從何娶來?實實的對我說,不要瞞我,自咋夜親眼看見他是一條大白蛇,我怕你姐姐害怕,不說出來。」

    許宣把從頭事,--對姐夫說了一遍。李募事道:「既是這等,白馬廟前一個呼蛇甄先生,如法捉得蛇,我問你去接他。」二人取路來到臼馬歷前,只見戴先生正立在門口。二人道:「先生拜揖。」先生道:「有何見諭?」許宣道:「家中有一條大蟒蛇,想煩一捉則個!」先生道:「宅上何處廣許宣道:)過軍將橋黑珠兒巷內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兩銀子道:「先生收了銀子,待捉得蛇另又相謝。」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小子便來。」李募事與許宣自回。

    那先生裝了一瓶雄黃藥水,一直來到黑珠兒巷門,間李募事家。人指道:「前面那樓子內便是。」先生來到門前,揭起簾子,咳嗽一聲,並無一個人出來。

    敲了半晌門,只見一個小娘子出來問道:「尋誰家?」先生道:「此是李募事家麼?」小娘子道:「便是。」先生道:「說宅上有一條大蛇,卻才二位官人來請小子捉蛇。」小娘子道:「我家那有大蛇?你差了。」先生道:「官人先與我一兩銀子,說捉了蛇後,有重謝。」白娘子道:「沒有,休信他們哄你。先生道:「如何作耍?」白娘於三回五次發落不去,焦躁起來,道:「你真個會捉蛇?只怕你捉他不得!」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量道一條蛇有何難捉!」娘子道,』你說捉得,只怕你見了要走!」先生道:「不走,不走!如走,罰一錠白銀。」娘子道:「隨我來。」到天井內,那娘子轉個灣,走進去了。那先生手中提著瓶兒,立在空地上,不多時,只見颳起一陣冷風,風過處,只見一一條弔桶來大的蟒蛇,連射將來,正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且說那戴先生吃了一驚,望後便倒,雄黃罐兒也打破了,那條大蛇張開血紅大口,露出雪白齒,來咬先生。先生慌忙爬起來,只恨爹娘少生兩腳,一口氣跑過橋來,正撞著李募事與許宣。許宣道:「如何?」那先生道:「好教二位得知,……」把前項事,從頭說了一遍,取出那一兩銀子付還李募事道:「若不生這雙腳,連性命都沒了。二位自去照顧別人。」急急的去了。許宣道:「姐夫,如今怎麼處?」李募事道:「眼見實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張成家欠我一千貫錢,你去那裡靜處,討一間房兒住下。那怪物不見了你,自然去了。」許宣無計可奈,只得應承。同姐夫到家時,靜悄悄的沒些動靜。李募事寫了書貼,和票子做一封,教許宣往赤山埠去。只見白娘子叫許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膽,又叫甚麼捉蛇的來!

    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時,帶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於非命!」許宣聽得,心寒膽戰,不敢則聲。將了票子,悶悶不已。來到赤山埠前,尋著了張成。隨即袖中取票時,不見了,只叫得苦。慌忙轉步,一路尋回來時,那裡見!

    正悶之間,來到淨慈寺前,忽地裡想起那金山寺長老法海禪師曾分付來:「倘若那妖怪再來杭州纏你,可來淨慈寺內來尋我。」如今不尋,更待何時?急入寺中,問監寺道:「動問和尚,法海禪師曾來上剎也未?」那和尚道:「不曾到來。」

    許宣聽得說不在,越悶,折身便回來長橋堍下,自言自語道:「『時衰鬼弄人,我要性命何用?看著一湖清水,卻待要跳!正是:閻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許宣正欲跳水,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男子漢何故輕生?死了一萬口,只當五千雙,有事何不問我!」許宣回頭看時,正是法海禪師,背馱衣缽,手提禪杖,原來真個才到。也是不該命盡,再遲一碗飯時,性命也休了。許宣見了禪師,納頭便拜,道:「救弟子一命則個!」禪師道:「這業畜在何處?」許宣把上項事一一訴了,道:「如今又直到這裡,求尊師救度一命。」禪師於袖中取出一個缽孟,遞與許宣道:「你若到家,不可教婦人得知,悄悄的將此物劈頭一罩,切勿手輕,緊緊的按住,不可心慌,你便回去。」

    且說許宣拜謝了禪師,口家。只見白娘子正坐在那裡,口內喃喃的罵道:「不知甚人挑撥我丈夫和我做冤家,打聽出來,和他理會!」正是有心等了沒心的,許宣張得他眼慢,背後悄悄的,望白娘子頭上一罩,用盡平生氣力納祝不見了女子之形,隨著缽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鬆,緊緊的按祝只聽得缽盂內道:「和你數載夫妻,好沒一些兒人情!略放一放!」許宣正沒了結處,報道:「有一個和尚,說道:『要收妖怪。,」許宣聽得,連忙教李募事請禪師進來。來到裡面,許宣道:「救弟子則個!」不知禪師口裡念的甚麼。念畢,輕輕的揭起缽盂,只見白娘子縮做七八寸長,如傀儡人像,雙眸緊閉,做一堆兒,伏在地下。禪師喝道:「是何業畜妖怪,怎敢纏人?可說備細!」白娘於答道:「禪師,我是一條大蟒蛇。因為風雨大作,來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處。不想遇著許宣,春心蕩漾,按納不祝一時冒犯天條,卻不曾殺生害命。望禪師慈悲則個!」禪師又問:「青青是何怪?」白娘子道:「青青是西湖內第三橋下潭內千年成氣的青魚。一時遇著,拖他為伴。他不曾得一日歡娛,並望禪師憐憫!」禪師道:「念你千年修煉,免你一死,可現本相!」白娘子不肯。禪師勃然大怒,口中唸唸有詞,大喝道:「揭諦何在?快與我擒青魚怪來,和白蛇現形,聽吾發落!」須臾庭前起一陣狂風。風過處,只聞得豁刺一聲響,半空中墜下一個青魚,有一丈多長,向地撥刺的連跳幾跳,縮做尺餘長一個小青魚。看那白娘子時,也復了原形,變了三尺長一條白蛇,兀自昂頭看著許宣。禪師將二物置於缽盂之內,扯下相衫一幅,封了缽盂口。拿到雷峰寺前,將缽盂放在地下,令人搬磚運石,砌成一塔。後來許宣化緣,砌成了七層寶塔,千年萬載,白蛇和青魚不能出世。

    說禪師押鎮了,留惕四句:

    西湖水乾,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法海禪師言渴畢。又題詩八句以勸後人:

    奉功世人體愛色,愛色之人被色迷。

    心正自然邪不擾,身端忽有惡來欺?

    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

    不是老僧來救護,白蛇吞了不留些。

    法海禪師吟罷,各人自散。惟有許宣情願出家,禮拜禪師為師,就雷峰塔披剃為僧。修行數年,一夕坐化去了。眾僧買龕燒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臨去世時,亦有詩八句,留以警世,詩曰:

    祖師度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春。

    化化輪回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

    欲知有色還無色,須識無形卻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第二十九卷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

    閒向書齋闡古今,生非草木豈無情。

    佳人才子多奇遇,難比張生遇李鶯。

    話說西洛有一才子,姓張名浩字巨源,自兒曹時清秀異眾。既長,才擒蜀錦,貌瑩寒冰,容止可觀,言詞簡當。承祖父之遺業,家藏鋇數萬,以財豪稱子鄉裡。貴族中有慕其門第者,欲結婚姻,雖媒的日至,浩正色拒之。人渭浩曰:「君今冠矣。男子二十而冠,何不求名家令德女子配君?其理安在?」浩曰:「大凡百歲姻緣,必要十分美滿。某雖非才幹,實慕佳人。不遇出世嬌姿,寧可終身鰥處。且俟功名到手之日,此願或可遂耳。」緣此至弱冠之年,猶未納室。浩性喜厚自奉養,所居連簷重閣,洞戶相通,華麗雄壯,與王侯之家相等。浩猶以為隘窄,又於所居之北,創置一一園。中有:風亭月柵,杏塢桃溪,雲摟上倚晴空,水閣下臨清砒。橫塘曲岸,露怄月虹橋;朱檻雕欄,疊生雲怪石。爛漫奇花豔蕊,深沉竹洞花房。飛異域佳禽,植上林珍果,綠荷密鎖尋芳路,翠柳低籠鬥草常浩暇日多與親朋宴息其間。西都風俗,每至春時,園圃無大小,皆修荷花木,灑掃亭軒,縱遊人玩賞,以此遞相誇逞,士庶為常。

    浩間巷有名儒廖山甫者,學行俱高,可為師範,與浩情愛至密。浩喜園館新成,花木茂盛。一日,邀山甫閒步其中。行至宿香亭共坐。時當仲春,桃李正芳,啦丹花放,嫩白妖紅,環繞亭砌。浩謂山甫曰:淑景明媚,非詩酒莫稱韶光。今日幸無俗事,先飲數杯,然後各賦一詩,脈目前景物。雖園圃消疏,不足以當君之盛作,若得…詩,可以永為壯觀。山甫曰:「願聽指揮。浩喜,即呼小童,具飲器筆硯於前。酒三行,方欲索題,忽遙見亭下花間,有流駕驚飛而起。山甫曰:「駕語堪聽,何故驚飛?」浩曰:「此無他,料必有遊人偷折花耳。邀先生一往觀之。」遂下宿香亭,逕入花陰,躡足潛身,尋蹤而去。過太湖石畔,芍藥欄邊,見一垂鬢女子,年方十五,攜一小青衣,倚欄而立。但見: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豔,肌膚嫩玉生光。蓮步一折,著弓弓扣繡鞋兒;螺吉雙垂,插短短紫金釩子。似向東君誇豔態,倚欄笑對牡丹叢。

    浩一見之,神魂飄蕩,不能自持,又恐女子驚避,引山甫退立花陰下,端詳久之,真出世色也。告山甫曰:「塵世無此佳人,想必上方花月之妖!」山甫曰:「花月之妖,豈敢晝見?天下不乏美婦人,但無緣者自不遇耳。」浩曰:「浩閱人多矣,未常見此殊麗。使浩得配之,足快平生。兄有何計,使我早遂佳期,則成我之恩,與生我等矣!」山甫曰:「以君之門第才學,欲結婚姻,易如反掌,何須如此勞神?」浩曰:「君言未當。若不遇其人,寧可終身不娶;今既遇之,即頃刻亦難捱也。媒的通問,必須歲月,將無已在枯魚之肆乎!」山甫曰:「但患不諧,苟得諧,何患晚也?請詢其蹤跡,然後圖之。」

    浩此時情不自禁,遂整中正衣,向前而揖。女子斂袂答禮。浩啟女子曰:「貴族誰家?何因至此?」女子笑曰:「妾乃君家東鄰也。今日長幼赴親族家會,惟妾不行,聞君家牡丹盛開,故與青衣潛啟隙戶至此。」浩聞此語,乃知李氏之女茸鶯也,與浩童稚時曾共扶欄之戲。再告女子曰:「敝園荒蕪,不足寓目,幸有小館,欲備淆酒,盡主人接鄰里之歡,如何?」女曰:「妾之此來,本欲見君。若欲開材,決不敢領。願無及亂,略訴此情。」浩拱手鞠躬而言曰:「願聞所諭!」女曰:「妾自幼年慕君清德,緣家有嚴親,禮法所拘,無因與君聚會。今君猶未娶,妾亦垂署,若不以丑陋見疏,為通媒的,使妾異日奉箕帚之未。立祭把之列,奉恃翁姑,和睦親族,成兩姓之好,無七出之砧,此妾之素心也。不知君心還肯從否?

    浩聞此言,喜出望外,告女曰:「若得與麗人情老,平生之樂事足矣!但未知緣分何如耳?」女曰:「兩心既堅,緣分自定。君果見許,願求一物為定,使妾藏之異時,表今日相見之情。浩倉卒中無物表意,遂取繫腰紫羅繡帶,謂女曰:「取此以待定議。」女亦取擁項香羅,謂浩曰:「請君作詩一篇,親筆題於羅上,庶幾他時可以取信。」浩心轉喜,呼童取筆硯,指欄中未開牡丹為題,賦詩一絕於香羅之上。詩曰:

    沉香亭畔露凝枝,斂豔含嬌未放時。

    自是名花待名手,風流學士獨題詩。

    女見詩大喜,取香羅在手,謂浩曰:「君詩句清妙,中有深意,真才幹也。此事切宜緘口,勿使人知。無忘今日之言,必遂他時之樂。父母恐回,妾且歸去。」道罷,蓮步卻轉,與青衣緩緩而去。

    浩時酒興方濃,春心淫蕩,不能自遏,自言:「下坡不趕,次後難逢,爭忍棄人歸去?雜花影下,細草如茵,略效鴛鴦,死亦無恨!」遂奮步趕上,雙手抱持。女子顧戀恩情,不忍移步絕據而去。正欲啟口致辭,含羞告免,忽自後有人言曰調:「相見已非正禮,此事決然不可!若能用我一言,可以永諧百歲。」浩捨女回視,乃山甫也。女子已去。山甫曰:「但凡讀書,蓋欲知禮別嫌。今君誦孔聖之書,何故習小人之態?若使女於去遲,父母先回,必詢究其所往,則女禍延及於君。豈可戀一時之樂,損終身之德?請君三思,恐成後悔!」浩不得已,快快復回宿香亭上,與山甫盡醉散去。

    自此之後,浩但當歌不語,對酒無歡,月下長吁,花前偷淚。俄而綠暗紅稀,春光將暮。浩一日獨步閒齋,反覆思念。一段離愁,方恨無人可訴,忽有老尼惠寂自外而來,乃浩家香火院之尼也。浩禮畢,問曰:「吾師何來?寂曰:「專來傳達一信。」浩問:「何人致意於我?」寂移坐促席謂浩曰:「君東鄰李家女子鶯鶯,再三申意。」浩大驚,告寂曰:「寧有是事?吾師勿言!」寂曰:「此事何必自隱?聽寂拜聞:李氏為寂門徒二十餘年,其家長幼相信。今日因往李氏誦經,知其女鶯染病,寂遂勸令勤服湯藥。鶯屏去侍妾,私告寂曰:『此病豈藥所能愈那?』寂再三詢其仔細,鶯遂說及園中與君相見之事。又出羅中上詩,向寂言:『此即君所作也。』令我致意於君,幸勿相忘,以圖後會。蓋鶯與寂所言也,君何用隱諱那?」浩曰:「事實有之,非敢自隱,但慮傳揚假選,取笑裡間。今日吾師既知,使浩如何而可?」寂曰:「早來既知此事,遂與鶯父母說及茸親事。答云:『女兒尚幼,未能乾家。』觀其意在二三年後,方始議親,更看君緣分如何?」言罷,起身謂浩曰:「小庵事冗,不及款話,如日後欲寄音信,但請垂諭。」遂相別去。自此香閨密意,書幌幽懷,皆托寂私傳。

    光陰迅速,倏忽之間,已經一載。節過清明,桃李飄零,牡丹半折。浩倚欄凝視,睹物思人,情緒轉添。久之,自思去歲此時,相逢花畔,今歲花又重開,工人難見。沉吟半晌,不若折花數枝,托惠寂寄鶯鶯同賞。遂召寂至,告曰:「今折得花數枝,煩吾師持往李氏,但云吾師所獻。若見鶯鶯,作浩起居:去歲花開時,相見於西欄畔;今花又開,人猶間阻。相憶之心,言不可盡!願似葉如花,年年長得相見。」寂曰:「此事易為,君可少待。」遂持花去。逾時復來,浩迎問:「如何?」

    寂於袖中取彩箋小柬,告浩曰:「鶯鶯寄君,切勿外啟!」寂乃辭去。浩啟封視之,曰:「妾鶯鶯拜啟:相別經年,無日不懷思憶。前令乳母以親事白於父母,堅意不可。事須後圖,不可倉卒。願君無忘妄,妾必不負君!姻若不成,誓不他適。其他心事,詢寂可知。昨夜宴花前,眾皆歡笑,獨妾悲傷。偶成小詞,略訴心事,君讀之,可以見妾之意。讀畢毀之,切勿外泄!詞曰:

    紅疏綠密時暄,還是困人天。相思極處,凝睛月下,灑淚花前。誓約己知俱有願,奈目前兩處懸懸。駕鳳未偶,清宵最苦,月甚先圓?」

    浩覽畢,斂眉長歎,曰:「好事多磨,信非虛也!」展放案上,反覆把玩,不忍釋手,感刻寸心,淚下如雨。又恐家人見疑,詢其所因,遂伏案掩面,偷聲潛位。

    良久,舉首起視,見日影下窗,瞑色已至,浩思適來書中言「心事詢寂可知」,今抱愁獨坐,不若詢訪惠寂,究其仔細,庶幾少解情懷。遂徐步出門,路過李氏之家,時夜色已闌,門戶皆閉。浩至此,想象鶯鶯,心懷愛慕,步不能移,指李氏之門曰:「非插翅步雲,安能入此?」方徘徊未進,忽見旁有隙戶半開,左右寂無一人。浩大喜曰:「天賜此便,成我佳期!遠托惠寂,不如潛入其中,探間鶯鶯消息。」浩為情愛所重,不顧禮法,躡足而入。既到中堂,匿身回廊之下,左右顧盼,見:

    閩庭悄悄,深院沉沉。靜中聞風響叮瑪,暗裡見流螢聚散。更籌漸急,窗中風弄殘燈;夜色已闌,階下月移花影。香閨想在屏山後,遠似巫陽千萬重。

    浩至此,茫然不知所往。獨立久之,心中頓剩自思設若敗露,為之奈何?不惟身受苦楚,抑且砧辱祖宗,此事當款曲圖之。不期隙戶已閉,返轉回廊,方欲尋路復歸,忽聞室中有低低而唱者。浩思深院淨夜,何人獨歌?遂隱住側身,靜聽所唱之詞,乃《行香子》詞:

    雨後風微,綠暗紅希燕巢成、蝶繞殘枝。楊花,點點,永日遲遲。動離懷,牽 別恨,鶴塢啼。辜負佳期,虛度芳時,為甚褪盡羅衣?宿香亭下,紅芍欄西。當時情,今日恨,有誰知!

    但覺如雛駕咯翠柳陰中,彩鳳鳴碧梧枝上。想是清夜無人,調韻轉美。浩審詞察意,若非鶯鶯,誰知宿香亭之約?但得一見其面,死亦無悔。方欲以指擊窗,詢問仔細,忽有人叱浩曰:「良士非媒不聘,女子無故不婚。今女按板於窗中,小子逾牆到廳下,皆非善行,玷辱人倫。執詣有司,永作淫奔之戒。」浩大驚退步,失腳墮於砌下。久之方醒,開目視之,乃伏案晝寢於書窗之下,時日將哺矣。

    浩曰:「異哉夢也!何顯然如是?莫非有相見之期,故先垂吉兆告我?」方心緒擾擾未定,惠寂復來。浩訊其意。寂曰:「適來只奉小柬而去,有一事偶忘告君。鶯鶯傳語,他家所居房後,乃君家之東牆也,高無數尺。其家初夏二十日,親皎中有婚姻事,是夕舉家皆往,鶯托病不行。令君至期,於牆下相待,欲逾牆與君相見,君切記之。」惠寂且去,浩欣喜之心,言不能荊屈指數日,已至所約之期。浩遂張帷幄,具飲撰、器用玩好之物,皆列於宿香亭中。日既晚,悉逐憧僕出外,惟留一小層。反閉園門,倚梯近牆,屏立以待。

    未久,夕陽消柳外,瞑色暗花間,鬥柄指南,夜傳初鼓。浩曰:「惠寂之言豈非諺我乎?」語猶未絕,粉面新妝,半出短牆之上。浩舉目仰視,乃鶯鶯也。急升梯扶臂而下,攜手偕行,至宿香亭上。明燭並坐,細視鶯鶯,欣喜轉盛,告鶯曰:「不謂麗人果肯來此!」鶯曰:「妾之此身,異時欲作閨門之事,今日寧肯班語!」浩曰:「肯飲少酒,共慶今宵佳會可乎?」鶯曰:「難禁酒力,恐來朝獲罪於父母。」浩曰:「酒既不飲,略歇如何?」鶯笑倚浩懷,嬌羞不語。浩遂與解帶脫秩,入鶯柿共寢。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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