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和你一起做嗎？」

閑暇比忙碌還要讓顧昂煎熬，於是在威爾的同意下，顧昂攬到了幫他打下手的任務。

午飯兩人隨便湊合湊合，收拾完碗筷，消完食就可以開始準備年夜飯。在家裡人特別多的時候，一桌豐盛美味的年夜飯甚至於要從一早就開始打點準備。顧昂本以為家裡就自己一個人，.準備起來會十分簡單方便，但當威爾從雪櫃和倉庫搬出小山一樣的食材的時候，顧昂徹底震驚了。

「這麼多？」顧昂被嚇得閉不上嘴，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都我吃完？」

威爾表情愉悅地抹一把汗，「當然不……」

「不？」顧昂的表情有一絲迷茫，他不記得自己邀請過誰和自己一起過年啊？再說了在這邊他也沒什麼朋友啊？

威爾驚覺自己差點說漏嘴，連忙慌張地改了口：「當然不是一頓！」

「哦。」顧昂恍然大悟，「威爾明天也不在家對吧？倒是可以事先準備些，到時候方便加熱。我自己的廚藝嘛……我自己都不敢恭維。」顧昂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寒顫，雖說不是完全入不了口，但該有的色香味通通沒有，他時不時會感嘆海涅當時是怎麼把自己做的那幾道菜全部吃完的，海涅還真是不挑嘴！

顧昂感嘆完蹲在一堆食材前用手扒拉著最下面的一袋土豆，興緻勃勃道：「要我做什麼？削土豆皮嗎？那我可真在行！其他的也可以，不用客氣！儘管吩咐！」

剛才實在驚險，好在顧昂並沒有往那方面想。威爾鬆了一口氣，在心中反覆警告自己千萬不要多嘴，免得好好的驚喜因為他而泡湯。

「土豆可以等會兒再削，可以先洗掉這些蔬菜，我先把已經解凍的肉改刀。」

「好嘞！」

洗菜，擇菜，改刀，切片……待一鍋事先熬好大骨濃湯再次上鍋煮沸，顧昂才發現已近下午五點，沒想到下廚是個這麼費時間的事。

等待骨湯沸騰的間隙，顧昂倚在一旁看威爾給洗好切好的菜擺盤，「剛才我就想問了。」

威爾手下的動作一滯，強裝淡定地把滾到另一個空盤子里的鵪鶉蛋放回碗里，緊張地支棱起耳朵。

「這是要煮火鍋嗎？」

這簡直就是絕處逢生，雖說顧昂要是再問他胡亂編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好，但他實在是不忍欺騙他這個乖巧溫順的主人，不然恐怕往後再直視那雙清亮澄澈的眼睛他的良心都會狠狠被譴責。威爾把擺好盤的鵪鶉蛋放到托盤上，打開下方櫥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袋包裝火紅的火鍋底料，「牛油火鍋，先生說……顧先生您喜歡嗎？」

話題轉得這樣生澀，顧昂這兩個多月已經體驗了無數次，起初他心裡還有點波動，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老實說讓往常總把海涅掛在嘴邊的威爾現在一個字都不能在他面前提，顧昂他自己都看得挺難受的，要他肯定辦不到，挺難為他了。

顧昂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歡快地應道：「喜歡！煮個鴛鴦鍋吧，都吃辣也不好。」

威爾如釋重負，「都聽您的！」

下午六點半，炒好的火鍋底料已經被奶白色的骨頭湯沖成一鍋香氣撲鼻的熱.辣在爐灶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威爾在半個小時前離開，走前反覆囑咐顧昂要在爐灶上小火再燉煮半個小時牛腩才會軟爛。五臟廟早就敲鑼打鼓開始討要祭品，顧昂等在爐灶旁咕咚咕咚直咽口水，期間還實在忍不住香味涮了幾片肥羊卷。

爐灶下淡藍色的小火苗看上去若不經風，就連湯水也懶洋洋、慢騰騰地沸騰著，蒸騰起的熱氣在水面之上維持著一層朦朦朧朧的白霧，再高處的已經被風口抽走，只留下在空氣里橫衝直撞的誘人香氣。

一個人吃火鍋是幾級孤獨？

當顧昂嘴饞又下鍋兩個牛肉丸的時候，他驀地想到了這個問題。

這是他以往，或者說他前24年的人生都沒考慮過的問題。他隻身一人做過太多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搬家，一個人上醫院，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吃火鍋這種事每個月都會來那麼一兩次，進店選一個人最少的角落偶爾會預定個小包間，盡情點選喜歡吃的食物，然後在服務員震驚的目光下一個人把兩三人份的菜吃得幹幹凈凈。

為什麼他以往都沒有在意過這種事？

因為他以往覺得一個人沒什麼不好。一個人快活自在，輕鬆自由，不用在乎亂七八糟讓人摸不透的社交，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看上司臉色，不用掛念別人對自己的好總想著補償，也不用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給別人帶去麻煩……可現在不一樣，一旦心裡裝有另外一人，就會無比懼怕孤獨。

顧昂雙手撐著爐灶邊緣，煮好的牛肉丸被滾水推著在紅湯鍋里滾來滾去，蒸騰起的熱氣撲了滿臉，顧昂眨了眨眼，手速飛快地把滾到自己面前的牛肉丸夾起塞進嘴巴。同滾水溫度相差無幾的牛肉丸被舌頭頂著在嘴裡胡亂飛舞，顧昂擦掉眼角溢出的熱淚，咬牙把嚼碎卻依舊滾燙的牛肉丸咽進喉嚨。像是一簇火慢慢地從食道滑進胃，顧昂吸溜了一下鼻子，抹盡狂飆的眼淚。

一定是這牛肉丸太燙了。

實在是太燙了。

孤獨要把人的身體燙出一個四處漏風的洞，這實在是太燙了。

等到牛腩軟爛，顧昂把碗碟火鍋整整齊齊擺上餐桌，透過窗戶向外一望，不知道何時天上已經飄起了棉絮一般紛紛揚揚的雪花。這裡的天氣總是很奇怪，白日里將近20度，太陽一落山卻能下起大雪。

估計威爾走前沒有調房子內的溫控系統，穿著涼拖鞋的雙腳腳趾被凍得冰涼。顧昂返回書房，在書桌邊的小鞋櫃里找到自己的毛拖，拖拖踏踏繞回前廳尋找溫度系統的副控制面板。

「叮咚！」

正當顧昂調好溫度，大門門鈴突然響起，清脆的一聲在空蕩的大廳內連綿不斷地迴響。顧昂肩膀一聳，不敢去看落地窗內自己的倒影，生怕一個人再見著些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陌生人沒有允許進不來莊園，但顧昂又實在是想像不到現在這個點會有誰來拜訪。他只得把希望抱於可能是門鈴出了什麼問題，但他一這麼想，門鈴就好似嘲笑他的天真一般叮咚再響了一聲。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真.主上帝，萬能的佛祖耶穌請一定要保佑我。」顧昂一邊在心裡默念，一邊慢騰騰地挪向門側的攝像熒幕。

「哪……哪位！」顧昂不敢打開攝像熒幕，只敢摁響話筒向門外喊話。

聽筒里沒人回應，只有嗚嗚的風聲。

顧昂差點給跪下，摁在話筒鍵上的手忍不住地發抖。

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顧昂斗膽又大聲問了一遍：「哪位！」

聽筒里傳來電流滋滋的雜音，顧昂屏住呼吸，從尖銳高昂的風聲中努力辨別出了一聲輕笑。

很輕很輕的，就像羽毛落在心尖上，輕柔地搔動著躁動不安的心弦。

會是你嗎？

既是在問對方，也在問自己。

不用他動手，大門悶響著向外打開，凜冽的寒風從開啟的縫隙爭先恐後地灌進溫暖的室內。顧昂呆愣地站在一旁，死死盯著在一片漆黑中逐漸清晰的人影。

寒風被關在門外，身體卻又跌入另一個寒氣四溢的懷抱。顧昂緊抓著來人的衣角，顫抖著下唇一遍又一遍低聲重複：「是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