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座比解讕卿醒的早。

從軍部醫院轉出後便繼續待著解老闆的戲園子里休養，佔了他的屋子，我也不得不將一直昏迷的解讕卿轉到張姨那。

已經年末了，天氣愈發寒冷，但張姨屋中的炭火實在不夠燒，軍部的人又幾乎把園中的炭火占給了軍座。我害怕解讕卿挺不過去。

好在，元旦過後的幾日，他也逐漸轉醒。

.......

剛給解老闆服下我給他抓的一劑藥便有人來敲房門，我把手上的碗放下，聽見外頭的人說:"江軍座叫解老闆去他房裡一趟。"

我轉頭看了看勉強靠在床背上才能坐起的解讕卿，剛想開口拒絕，他卻拉住我的衣角，笑著搖搖頭。

他的笑讓人有說不出的感覺，不安慢慢湧上心頭。

"快點啊，別讓軍座等久了，不然有你好受的!"門外的人叫道。

我走出去幫解老闆應了一聲，他便在裡屋準備獨自用手支撐著身子下床，卻因為手掌上傷口的疼痛，從床上摔下，與地板發出大的撞擊聲。

我趕忙跑進裡屋將他扶起，他有些尷尬的笑笑，指著掛在門邊的大鬢說:"能麻煩你幫我拿過來嗎？"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噢，是沾了大片血污的那件，不過已經被我洗凈了。

我拿了過來，又給他細心的披上，看著他挺了挺腰板，努力活動著許久未走動過的雙腳，走出房門。

他扶著迴廊里的木柱，顫顫巍巍的走向盡頭的那間房，我想去扶他，他卻只擺擺手，拒絕了。

軍座就開著房門，坐在正對房門的太師椅上，在軍座目光所及的地方，解讕卿都是以一種常人的姿態走過去的。

就好像一點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好像根本就沒受過如此重的傷.......

可他的傷口依然會疼啊......

在他進門前，門外的軍員遞給他一碗湯藥，說是軍座不願喝，讓他幫忙勸勸的。

"喲，膽子挺大，讓我等這麼久?"軍座放下他手中的煙。

"是我有事耽擱了。"解讕卿答道。

"好，隨你，常人間的寒暄就免了，我們直接說正事。"

江破楚站起來，接過解讕卿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朝著他吐了個煙圈。

"說吧，你為什麼不救小施?"

江破楚把整張臉湊近解讕卿，煙草的氣味猛的包裹在那一塊。

解讕卿答道: "他不已經死了嗎？我去救?救個死人，屍體?"

"你明知道他還活著!"

江破楚向他吼道，眼神犀利，好像早已經洞穿了一切，對他的撒謊表示不滿。

".....我就問你，為什麼不救他?"

解讕卿閉口不答。

"別考驗我的耐心，解讕卿，你知道他對我來說多重要。"

就是這樣啊，他在他心中的位置，怕早已到最柔軟的那處，江破楚把小施放在心尖上，而他解讕卿，又算什麼?

解讕卿拼了命也沒融化出一條道的鐵般的心臟，小施卻無比輕鬆的站在那裡。留給他解讕卿的，除了無情，到底還剩下什麼?

他突然就笑了，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在原地彎下腰，笑的瘋狂，絕望。

"呵.....江破楚我告訴你，我就是不想救他，我就是看他不爽，怎麼了？我就是想讓他死，你滿意了嗎？啊！"

"解讕卿!"江破楚伸出手用力提起他的衣領，解讕卿沒站住，重重的撞在門上。

"你真是好沒有心!你知不知道他才剛剛二十三，他還年輕，他就上戰場，殺敵，護國，護這座城!你呢？男兒不殺敵，卻天天唱些這種有的沒得的戲詞，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什麼事都沒有。"

"他呢？你有沒有想過他?他現在屍骨未寒，就在那戰場上。啊哈，離這長沙城不遠，就死在那啊！你到底有沒有人性?"

解讕卿靠在門上，傷口的劇痛席捲著他的全身，他喘息著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幾近崩潰的男人。

"江破楚，你說我狠心?"

"你一心裡只有小施?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也孤身一人把你從戰場上拖回來。啊?!萬一出意外了呢？你有沒有想過不僅是你，我也會死在那裡!"

江破楚愣住神，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許久之後，他再次開口說道:"鬼知道你和日，本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解讕卿不屑的"呵"了一聲，便轉眼露出那種媚到骨子裡的笑容，但眸子里透出的儘是那股狠戾。

"我就是做勾當了！怎麼?我就是不想讓他活著。他死都死了，難不成還拿我的命陪給他?"

"江破楚，我恨透你了!"解讕卿語氣決然。

"你!"

江破楚抄起手邊滾燙的湯藥向解讕卿潑去，連著碗砸在他身上。

解讕卿下意識的拿著屏袖遮擋，卻還是有些濺到他的臉和其他地方。

湯藥熬進他的傷口，格外的疼。

在被滾燙的湯藥觸碰到的一瞬間，似是炸開一朵鮮艷的曼珠紗華，血液般的紅迅速攀附上解讕卿的左臉頰。

硃砂遇熱即顯，他把屏袖遮盡了自己的臉，轉身摔門而出。

我看著解老闆從房內走出，左臉頰上一絲未遮盡的鮮紅刺著我的眼。

而軍座則低頭坐在椅子上，解讕卿的話他依然掛在心裡，他沒有追出去。

我看向走在走廊盡頭的解讕卿，在他消失在我視線中的那瞬間，我彷彿看到了--------

他那一身傲骨也被那滾燙的湯藥融去，再也直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