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海的小村莊，陰天不是難得的天氣，隔不了幾天就會有一個，魔鬼總嚷嚷著要去看不想永生的人類，克羅諾亞連著打了一周的魚才和他去，一路上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魔鬼先生今日很活躍。

然後在看到目標對象時詭異地沉默了。他懷疑這個得寸進尺的人類在耍他，他因此嚴肅地皺眉。

克羅諾亞還顧不上照顧他的心情。他在床前單膝跪地，握起老人家的手，湊近她的耳畔，語速很慢地問候她：「婆婆，克羅諾亞來看您了。」老人家呼吸有點困難，但節奏明顯被這句話打亂，眼裡也閃爍著喜悅的光，克羅諾亞心疼地摸著她的手：「您好好休息，我在這裡坐坐。」

這時老奶奶的兒媳端一杯水進來了，請他喝，克羅諾亞道謝，問她最近婆婆的情況怎麼樣。女人嘆了口氣，面色擔憂：「和你前幾次來一樣，病情沒有好轉過。」

「一點都沒有嗎？」

「一點也沒有，她以前太受罪了，身子不好，養不回來，安迪說只能這樣耗著，他也沒有更好的藥了。」

「她難受的時候，還說那些事嗎？」

「說，她反反覆復只有那兩句，除了拖累我們，就是活夠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女人流著淚，掩面而去。

哈迪斯臉上突然出現古怪的神色，克羅諾亞倒很平靜，輕聲和呆在瓶子里的他說：「你都聽到了，哈迪斯。」

「她想死？」

「一點也沒錯，她今年九十三歲，卧病在床七年了，她的哮喘很嚴重，還有其他病，她一有機會就求她的孩子們讓她死。」

「不，她一定想活下去，是你們救不了她！」

「你說的也許有道理，」克羅諾亞低聲，「但是她很痛苦，因為活著。」

哈迪斯當然看出來他心情不好，這個總是面帶笑容的人類此刻難過得像要哭泣的樣子，魔鬼還是第一次見，新奇地看了許久。

「如果是你，你有選擇嗎，」克羅諾亞敲了敲瓶子，清脆的聲音，「你的母親懇求你結束她的生命？」

「當然是滿足她。」魔鬼毫不猶豫，他對人類倫理嗤之以鼻，這種根本不是難題。克羅諾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回到自己家裡，他才說：「但是親情對於我們很重要，沒有父母親，就沒有我們。」

魔鬼冷笑：「你應該去相信那個愚蠢的上帝造人神話。」

「我想知道，哈迪斯，如果是你是人類，怎麼選？」

「那成全她啊。」

「為什麼？」

「你們人類不都說自由很重要嗎？她有死亡的自由。」

克羅諾亞似乎沒想到這一點，被他說愣了，良久才回：「你覺得現在他們很自私。」

「當然，自私又愚蠢，人類就是這副樣子。」

「我能理解他們，」克羅諾亞說，「如果是我，我也會不擇手段地和死神搶奪我的親人，我愛他們。」魔鬼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他聳聳肩，無所謂道：「我目前對她的靈魂沒有想法。」

「她還可以活多久？」

「三個月。」

三個月後，冬季來臨，第一場北風起時，婆婆終於得償所願，帶著病體離開人世。在哈迪斯的幫助下，克羅諾亞能夠看到她的靈魂，看到她欣慰而滿足地脫離身體，去往上帝身邊。

嗯，對於他的說法，哈迪斯又嘲笑了：「就算排著隊也見不到他，他才不喜歡你們。」又說，「只有我的地獄，才最愛靈魂。」自賣自誇。克羅諾亞主觀上把他的聲音屏蔽了。

「那我還能活多久？」他問魔鬼。

「這個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我不想。」

魔鬼先生今晚的三文魚三明治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