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是一場疲憊的旅途，暮色侵蝕之下，幾人終究不得不停馬駐足，荒郊野外無一處破敗的草房可尋，只得在樹下、溪邊將就一夜。

只是剛剛痊癒的趙練卻未嘗受得住夜間的露重，摻和著憂心於水的情緒，眉宇緊皺，墨珏捕捉痕跡地走到一旁，為他生火取暖，竟忘了臂上的傷已經愈發膿潰，帶來了蝕骨般的疼痛，一任汗水流淌著。

二人並肩而坐，看著出神的趙練，墨珏竟愈發看到某人的影子，愣是對著趙練痴痴而笑，抬頭正對上趙練揣測的目光，便羞怯地將頭埋於胸前。

平日大大咧咧的男子，今日的兒女之態在火光搖曳下竟顯得那般吸引人，連趙練都看得發獃了，

「墨珏，你無事吧。」翌日，趙練起身之時便瞧見墨珏一臉蒼白，滿頭大汗的模樣，對此憂慮更甚。

「沒，沒事……我，我沒事的，我們趕路吧。」墨珏吃力地證明自己，努力站起來，卻不甚再次癱軟下去，幸虧趙練身手敏捷，不曾讓這個逞強的笨蛋摔個屁滾尿流。

「我沒事的，我，我們走吧。」墨珏辯解道，「剛剛不過是因為餓得發昏而已，放開我吧。」

「你莫瞞我，若是真的不適一定要告知我，我們先趕到前面的鎮上好好歇歇，看你的樣子昨夜定沒有睡好。」

「恩恩，快些趕路吧。」墨珏道。

這身子竟然連馬都上不了了，墨珏開始有點急了，這般下去怕是又要拖累趙練了，這身邊的藥物已經吃完，傷卻不見好，擔心著是否連下一個鎮子也無法陪他走下去。

思慮之時竟然有一雙手輕輕摟過他的腰，翻身上馬，這般親密的舉動，又讓墨珏回憶起曾經也有一個人無所顧忌地這樣對待自己，只是就算自己傷成這樣，他都不願現身，又或許，他從未關注過自己。

「你抓好韁繩，不然摔下去我權當不曾看見。」趙練滿是戲謔地說。

「恩恩~」

馬兒的一聲嘶鳴，捲起一陣煙塵，晨光中的景很美，一匹馬追逐著另一匹消失在蜿蜒的叢林深處。

即便被趙練細心地護在懷中，這般的顛簸著實帶來了巨大的不適，本來這周邊美景一如仙境，身邊的人也從未這般對自己呵護備至，但此時難耐的痛苦佔據了自己的所有，手臂上蝕骨的疼痛終於還是抑制不住，二人相互間的摩擦讓墨珏愁眉更緊，甚至悶哼出聲，趙練似乎察覺到有何不妥便停馬相問：「墨珏，你沒事吧。」

等了半晌，墨珏方整理好語氣開口：「無妨。」

趙練似乎更加確信墨珏有事相瞞，才鉗住墨珏雙臂打算將他轉過來質問，卻不想墨珏大喊出來：「啊~」

「你的右臂怎麼了？」趙練既生氣又關切道。

「都說無妨了，你看，前面不遠便是漠北城的城門了，我們……還是~~還是趕路吧。」墨珏始終低頭不願說明原由。

看著墨珏右臂上漸漸殷紅的衣袖，趙練大吼起來：「你想死就死遠一點，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你以為你這樣，那個人就會出來看你嘛。」

明明是想說一些勸說之語，卻不知為何變成了惡語相向，墨珏聽到這番說辭竟然意外地開口：「那我們進城求醫如何？」臉上沒有絲毫的委屈，反而笑地如孩童般天真。

黑色的深處有一絲怒意湧起，卻不知因誰而起，只是不斷地蔓延。

趙練取出身邊的止血藥物，簡單為墨珏處理後便駕馬前行，只是這次的行動溫柔許多，不似之前全力的奔跑，時時關注著墨珏的一言一行。

行至漠北城時已經是晌午時分，為墨珏安排好住處與飯菜後，趙練出了客棧去尋大夫。

&&&

「都讓你死遠一點了，你還眼巴巴地跟著作甚。」一位玄衣男子昂首立於墨珏榻前，墨色的長髮隨意地披散，明晰的臉部輪廓，略似狐仙的魅惑與王者的凜然，明眸中閃過邪魅中的不忍，對著榻上的男子嚴厲的勸說，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憤怒之意，只是將手輕輕地拂過沾染血污的右臂。

「你是沒聽到他後面說的吧！」墨珏冷笑，「還有，你別隨便動他。」

「你一直都這般認死理，該拿你怎麼辦~哎~」男子略微收緊眉頭，墨珏痴痴地看著這位仙謫般的人物，只是他們終究回不到從前了。

趙練悶著頭往裡面沖，一邊拽著一位年老的長者，老者明顯已經氣喘不行，卻依舊無法擺脫趙練的鉗制，只得跟著趙練往客棧房內跑，卻在看到面前的一幕時，趙練的意識瞬間崩塌，旁邊的大夫長嘆一聲：「這，這太不像話了。」便轉身離去。而趙練就這樣一直看著，直直地盯著那兩個深深相擁相吻的人，那份溫暖讓他想起了於水，那個柔軟、倔強的男子現在究竟在何處。

墨珏終於等到了衛楓夙的到來，甚至無視了站在門口的趙練，一心沉浸那個綿長的吻，他這次不願將機會再度送人，因為一年前的自己已經放手過。

那一日

墨珏賞了衛楓夙一記耳光，拒絕了他的示愛，只因害怕這種不容於世的關係。

而心低卻一直渴望著他的陪伴，因為習慣了他在身邊，無論是失去父母的時候，還是夜半夢魘之時。原本以為藏著自己的小私心，就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但是衛楓夙的表白讓他再不能無視他們之間的關係，自此只能陌路。

衛楓夙面對墨珏決然而去的背影，卻瞭然一笑，反正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也無所謂。

作為風策府昔日的少莊主，從小沒有母親，父親嚴厲苛責，除了一個弟弟，沒人與他為伴，奈何年長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弟弟別樣的感情，糾結而憧憬。

當他表露心跡，卻被弟弟拒之門外，再沒與他有過交集，於是他醒轉，在那樣的家裡不會有真情的存在，只有權勢與惺惺作態，即便不甘心，卻只能將最初的懵懂深深存放心中，直到最後才幡然醒悟，原來最初的情才是最真摯、最刻骨的。

離開風策，衛楓夙才遇見墨珏，當時為了遺忘，為了療傷，他傾注一切只為了這個投緣的人，拋棄風策府長子和少莊主的身份，只為能在山寨中守他，雖然他一直將其看作弟弟的影子，因為他們都有著一對劍眉，讓人百看不厭。

只是墨珏的拒絕讓他了悟，這份痛註定不刻骨，和被弟弟拒絕時的痛全然不同，雖然會因為墨珏牽動心神，但那完全只是親情，而非情人間的愛。

然而在風策府，衛楓夙已經沒有機會當一個哥哥，既然不願讓自己的弟弟再討厭自己，倒不如把這份感情送給另一個人。所以即便被墨珏拒絕，也決意好好守著他，至少這裡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親情。

之後的那一年，衛楓夙常常躲在暗處，注意墨珏的一舉一動，但是墨珏的所有行為似乎都是故意要引自己現身，於是就藏得更深，所以那日看到墨珏與趙練出手，甚至刺客追殺，但未至性命之憂他決不願出手，只是不想雙方尷尬。

今日卻莫名其妙地被墨珏吻上，而且自己竟因為忘神而沒有推開他，於心底是滿滿的忐忑，因為他明白了墨珏的心意，但是自己真正用情的人卻並不是他。

墨珏鬆開唇，對上衛楓夙怔愣的臉，依舊美得懾人，於是在心中默默地發誓，只要我活著美酒一定不讓你愁眉。

」小珏，其實~「衛楓夙不知如何表露心意，之前的自己不明所以地對他說過喜歡，雖然已經一年了，但是卻讓墨珏誤會了這麼久，還親了自己，」我之前……「

「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我不打你了。」墨珏眉眼笑意，轉眼瞧見已經傻了的趙練，「練，你回來了~~~那個~」

衛楓夙摸著墨珏的頭勾起獨特的笑，對著趙練一瞥，要說衛楓夙在武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功力高於在場二人不知多少，從一開始便知道有人闖入房中，只是私心讓他一直不願道破，現在也是，一直無視著趙練的存在，而趙練在看到他廬山真面目時，竟然不是對他無理的厭惡，而是由衷地感慨世上竟還有如此貌美之人，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練~」墨珏接著說，「小珏，別說話，你該好好休息的。」衛楓夙打斷了本就虛弱無力的墨珏。

墨珏乖乖地躺在床上，福祉嫣然，這種笑不同初識時的狂傲，不同於受傷時的苦笑，不同於安慰自己時的擔憂，是有依靠下滿足的笑，「夙，不要為難練，畢竟他是我的朋友。」

衛楓夙的臉上無甚多餘的表情，只是輕輕地拍了一下墨珏的肩，示意他安心，便起身走向趙練。

「你就是趙練。」衛楓夙的一言一字都是對趙練的不屑和疏遠，讓人倍覺壓抑。

「嗯。」趙練無言以對，只是條件反射般地應和著。

「我知道你們是如何相識，也知道墨珏對你很好~」衛楓夙平靜地陳述著事實，卻讓人移不開目光。

「哦，還有其他的事兒嗎？」趙練聽得著實有些不悅，特別是他的態度，人長得好看也不能如此陰陽怪氣的吧。

「沒事，只是想跟你聊聊，你似乎對我有很大的敵意，著實費解。」

「有嗎？許是你多心了，既然你是墨珏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明明對衛楓夙不滿又不能表露，可是被道破心境的趙練究竟還是有些尷尬，看著衛楓夙長著美艷的臉，卻絲毫沒有一點人的氣息，這也是趙練從始至終無法對他有所欣賞的原因，即便衛楓夙做的事兒是他一輩子都不曾實現過的。

「抱歉，我沒有朋友，也不打算有朋友。」這便是寒氣透骨吧，那你又將墨珏置於何地，他也不是你的朋友嗎？趙練思忖著，卻不便開口。

「往後若是你無法護墨珏周全，便不要待在他的身邊，否則我定要你償命。」撂下一句冷語便拂袖而去，只剩趙練一人默默自責自己是否讓墨珏涉險了。

&&&

墨珏睜眼，看到的是夢寐的身影，在月光浮動中若隱若現，垂頭床沿，青絲低落，嗅到點點獨特的馨香，使勁伸手撫上那張在夢中皺眉的臉，連夢中也在糾結、痛苦，卻絲毫抵擋不住懾人的魅力。

墨珏輕輕撥弄著低垂的髮絲，突然睡夢中的人用盡全身力氣般緊握住他的手，「我不會讓你走的~~我會悄悄跟著你~~小珏，看到你被砍傷、為人鞍前馬後……小珏你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聽這睡夢中的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墨珏的淚莫名地滴落，濕了衣衫。

忍痛將眼前不安的人摟緊，「我不會死，以後好好陪你，再不任性。」

徐徐睜開眼睛，看著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的墨珏，衛楓夙天真地痴笑，這樣般無邪而又天真的笑實在難得，認識衛楓夙多年，墨珏很少見他笑得這麼釋然，各中邪魅的特質又有著半分的脫俗，和著淚花浸透在玄衣之上。

趙練習慣了晚上看著於水入睡，今日卻走到墨珏的房外，裡面的衛楓夙早已察覺卻依舊不吭聲，趙練從門縫中看到相互依偎的二人，始知自己是外人都不如的存在。

於是一人一馬，繫上包袱，連夜啟程，消失在無盡的黑夜，而那個夜色之下，玄衣男子舒心一笑，不是邪魅，而是由心底生出的輕鬆，因為從趙練出現的那一日，他便派人查了他的底細，雖然過去幹凈如白紙，但是從葉於水被擒就可追蹤到趙練與當年的那柄風吟劍有關，那他絕不能留在墨珏身邊。

——

——

據說要16了，我又大了一歲了，啊啊啊，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