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喬端起放在一邊的杯子喝了口水，電腦上的聊天界面半天沒有動靜，最後無聲無息的，對方的頭像黯淡下去，下線了。

方喬愣了愣，伸手合上了電腦。他本來是想要跟自己的偶像兼網友分享一下自己今天成功廣播的喜悅的，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話題莫名其妙的蹦到了自己進展龜速的戀愛現狀上，害得他忍不住發了點牢騷。

突然下線，應該是因為突然有事吧……方喬並沒有多想，對方的生活好像很忙碌，聊著聊著突然不見人影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方喬把手機靜音放到一邊，伸手拿過來一疊資料，是關於報考普通話水準測試的。

普通話水準測試，簡稱PSC，是對應試人運用普通話的規範程度進行檢測的口語考試。普通話水準等級共分為三級六等，即一、二、三級，每個級別再分出甲乙兩個等次；一級甲等為最高，三級乙等為最低。

如果方喬想要把自己播音的理想堅持下去的話，這個普通話水準測試，就是他必須要透過的第一道門檻。

至少要達到一級乙等，才有在播音或者配音行業從業的資格，而方喬的追求自然不止於此，他想要達到一級甲等。

普通話水準測試其實很常規，大多數大學生都會選擇報考，而且大都能拿到不低於二級的證書，但是如果想要考到一級甲等的話，那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哪怕是播音系的學生，都要下功夫練上一番。方喬畢竟是理工科，沒有辦法得到專業老師的指導和培訓，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自然要付出加倍的心力。

現在是十一月，距離十二月份的考試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時間不多，必須要抓緊了。

對著教材和考試大綱朗讀了一個下午，不斷地糾正著自己的口音和發音，還要調整胸腔里的氣息和呼吸的節奏，等到完成了一輪的練習之後，方喬已經口幹舌燥，疲憊的感覺不亞於剛剛完成了一小時的長跑。

他放下手裡的材料，用力揉了揉發疼的眉心，拿過手機來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收到了一條QQ消息。

「有點事先下了，改天再聊～PS：預祝你儘早表白，一次成功！」

是素梓，很俏皮的女孩子的口吻，與她文章里纏綿柔情的行文有些不同，但是同樣能給方喬帶來莫大的溫暖。

有些事情，一個人隱瞞真的太累了，比如他對晏子誠的喜歡，也比如他是個同志的事實，素梓對他的意義，是其他人都難以與之相比的。

就像是宇宙真空里唯一的一個空間站，能讓他在窒息的時候，得到喘息的機會。

說到表白……方喬隨意翻看著手機，突然翻到了通訊錄里新增的那個號碼，計上心來。

於是，當晏子誠好不容易集中起注意力，正專心致志的創作自己的期中作業——一個一萬字的原創劇本的時候，手機猛地震動了一下，嚇得他手一抖，敲出了一串不知所謂的字元。

晏子誠皺起眉，煩躁的一個個字刪回去，不耐煩地拿起手機查看。

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學長，在忙什麼啊？」

晏子誠盯著那明晃晃的「學長」二字看了半天，心裡突然泛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學校里會叫他學長的，好像就只有那一個傢伙……

「你、是、誰？」晏子誠一個字一個字的敲上去，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一會兒，簡訊就回回來了。

「方喬」，很簡短的兩個字，連一個多餘的符號都沒有。

果然！晏子誠的第一反應，就是抄起手機往楊澤面前一放，氣勢洶洶地質問：「是不是你把我的手機號告訴他了？」

楊澤被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忍不住樂了，大大方方的承認，「沒錯，就是我，方師弟可是你的小粉絲，我當然要幫他點小忙嘍。」

「幫個屁！」晏子誠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以後少把我的號告訴別人！」

「師弟怎麼能算是』別人』呢，人家可是』特別特別喜歡你』呢！」楊澤意味深長的笑了，擺出一副看熱鬧的嘴臉，好奇的探過頭來，「哎，話又說回來，他找你幹嘛啊？」

恰好就在他湊過來的同時，手機一震，方喬又發來一條簡訊，「中午就沒來得及吃飯，現在已經快要餓死了，學長之前說過要請我吃飯，能不能今天晚上兌現呢～？^-^」

晏子誠和楊澤面面相覷，都沒料到這師弟用文字聊起天來竟然如此「嬌柔」，這曲溜拐彎的波浪號符號，這欲語還休的顏文字，還有這濃濃的透著撒嬌氣息的畫風是怎麼回事！妖精附體了嗎！

「呃，你就請人家吃頓飯吧……你看這可憐孩子餓的，精神都不大正常了……」楊澤幹笑著，推了晏子誠一把。

「可是我不想去……」晏子誠嘟囔著，一時有些難以抉擇。其實這個師弟人品不錯，能力強，對他也很尊重，沒有做過什麼錯事，甚至還幫過自己的忙……雖然有的時候也會做些蠢事，害得他丟面子，但是說實話，那也並不是人家的錯，純粹是自己遷怒……更何況他之前還承諾了，說好了要請吃飯來著……

「行了行了，甭娘們兒了，你就去吧！」楊澤看他猶猶豫豫，沒有直接拒絕，就知道這事兒有戲，本著無條件幫助師弟的原則，他探過身一把撈過晏子誠的錢包，往對方懷裡一塞，就把人推出去了。

晏子誠力氣小，完全扛不住楊澤的力道，一個不留神就被他關在了門外，當即怒吼，「楊澤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方喬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麼毫不猶豫的賣隊友！」

毫不猶豫的賣了隊友的楊澤躲在屋裡偷笑，心想師弟給的好處可大呢，直接關係到他後半生的福祉，晏子誠那點傲嬌的小彆扭，根本就不值一提。

要是讓晏子誠知道楊澤賣了自己，完全是為了追求一枚漂亮的妹子，估計他會氣的當即暈過去，不過所幸他現在還不知道，所以他還能勉強平靜下自己的情緒，給方喬回了條簡訊——

「西門外面那家火鍋店，十分鐘後門口見。」

得，既然都已經出門了，也到了吃飯的點了，幹脆就捎帶著他一起，把這頓飯請了吧。

另一頭，方喬收到了簡訊，興奮地在心裡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十五分鐘之後，當晏子誠第三次拿出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方喬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你就穿這麼點？」晏子誠端詳著眼前這個雙手撐著膝蓋，喘個不停的大男生，不禁皺起了眉，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天氣挺冷的，可是方喬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室內穿的衛衣，看著就讓人覺得冷。

拜方喬半蹲著的姿勢所賜，晏子誠可以透過他微微敞開的領口，隱約窺見那輪廓鮮明的好看鎖骨，而男生白皙結實的胸膛，此時也正隨著劇烈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蒸騰著熱氣，顯得十分誘人。沒來由的，晏子誠臉一紅，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

「啊，我們宿舍，有點兒遠……」方喬垂頭喘著氣，斷斷續續的回答，「我怕……學長等急了……就沒來得及，穿外套……」

「嘖。」晏子誠想說點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出口，只是轉身往火鍋店裡走，別彆扭扭地丟下一句關心，「快進來吧，小心感冒。」

方喬愣了愣，笑著跟上去。

晏子誠是這家火鍋店的常客，他們家的東西新鮮，底料夠勁，一向是他在外面吃飯的首選，之前老鄉聚餐時去的餐館，根本就連這裡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畢竟是請方喬吃飯，他本來想讓對方點菜的，但是方喬推脫說自己不了解行情，怕點不到最好吃的東西，最後還是讓他來點了。

這兒的菜譜，晏子誠熟得都快要能背下來了，點個菜自然是小case，大筆一揮，兩分鐘就完事了，隨手遞給了跑堂的服務生。

然而剛把單子遞上去，他就後悔了。

冬天了，店裡生意好，又正好趕上飯點，觸目所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估計他們等上菜就要等半天，這段時間裡要幹什麼呢？總不能就這麼坐著幹瞪眼吧……

與他行雲流水般的文采成反比，晏子誠一向都不是個擅長言談交際的人。此時他就坐在方喬對面，哪怕垂著眼，都能感覺到對方投來的專註的視線，而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漫長的沉默，也讓他覺得無比尷尬，渾身都不自在。

好像是察覺到了晏子誠的為難，方喬笑著開口，率先打破了沉默，「學長，謝謝你願意請我吃飯，我雖然已經來Ｘ大好幾個月了，但是對這周圍的飯店還是不怎麼了解，總是找不到好吃的東西，前兩天還在犯愁呢。」

這句話明顯不怎麼實誠，但是好歹也算是解開了尷尬的困局，晏子誠配合的回應，「這個好辦，學校周圍好吃的還挺多的，改天我給你挨個推薦。」

萬事開頭難，成功破冰之後，兩人的交流終於漸入佳境。方喬說了不少播音時的趣事，也談了一些自己對文字和劇本的見解，晏子誠一聽，倒是意外的發現兩人在文學上的口味十分相投，不僅一些看法不謀而合，對於很多小說和文章的評價也十分相似，這讓他興奮非常。

從小到大，文學一向是晏子誠最大的追求，只可惜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對手易得，知音卻難求，人的審美和價值觀本就千差萬別，喜歡的文字和意趣也各不相同，想要找到一個和自己觀點相似的夥伴，簡直就像是浪里淘沙一樣艱難。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晏子誠碰上了與自己這麼合拍的人。

之前的那些尷尬和隔閡都漸漸消散了，晏子誠心裡高興，連帶著方喬在他眼裡也變得順眼起來。

方喬一邊與晏子誠天南海北的聊著天，一邊近乎貪婪的放任自己的視線在男人帶笑的眉眼間逡巡。不同於以往每一次交談時，對方所流露出來的禮貌和疏離，這一次，晏子誠臉上的笑是真實的，眼裡的高興和喜悅也是真實的，這讓方喬覺得很滿足。

就像楊澤說的那樣，晏子誠是一個難度爆表的攻略目標，臉皮薄，自尊心強，性格又冷漠固執，輕易不肯與別人交心，總是與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像是空谷里的一棵幽竹，不聲不響的兀自生長，從不輕易妥協，也從不奢求太多。這個人不是沒有慾望，也不是沒有渴求，他只是習慣性的，把這些東西深深地壓抑著，藏起來不肯讓任何人看到。

晏子誠不知道，在他沒有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一個不過見了三四次面的人，剖析的幹幹凈凈，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