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留了座位，周圍沒大有人的那種。」男生在他面前站定，笑著指了指體育館的另一頭。晏子誠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人不多，也很安靜，只不過是在羽毛球場邊上，看上去好像是給替補隊員留的。

「這樣不好吧？」晏子誠有些遲疑，可是他在整個場館裡掃視了一圈，發現的確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位置了，再加上方喬在一邊連連擺手，示意他不要緊，晏子誠索性就厚著臉皮跟著他過去，一屁股坐下了。

「學長，你就坐在這兒看就行，來，給你瓶水，你有事兒就叫我。」他剛一坐下，方喬就利落的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匆匆離開。

晏子誠擰開瓶子喝了兩口，體育館裡信號不好，他翻了翻手機發現連不上網，索性把手機揣回兜里，專心致志的看起了比賽。

楊澤的比賽排在後面，現在正在熱身，還見不到人影。倒是方喬的羽毛球單打馬上就要開始了，晏子誠就坐在場地邊上，離得很近，幹脆就盯住了方喬一個人，抽空給他加個油什麼的。

方喬的羽毛球打得不錯，動作標準，力道凌厲，剛一開場就進了好幾個球，很順利的拿下了第一局，贏得賞心悅目。雙方交換場地的時候，方喬走到中場，還不忘跟晏子誠揮了揮手，一副得意的樣子。

晏子誠忍不住笑了，這方喬平時一副老成可靠的樣子，現在倒是像個剛剛成年的小屁孩了，對他還真的像是在對待偶像似的，一點點成果都想要顯擺，眼神也時不時就往這邊瞟，注意力壓根兒就沒集中在比賽上。

這種感覺還挺新鮮的，被一個大男生用崇拜火熱的目光看著，饒是晏子誠，也不由得有些飄飄然，心情一好，索性就站起身來，趁著贏球的瞬間為方喬加油叫好。

這對於方喬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鼓勵，他的攻勢越來越快，氣勢也越來越高，更是打得對手落花流水，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局。

「賽點！」裁判一吹哨，示意雙方到了本場比賽的賽點。

如果發揮得好的話，這就是最後一個球了，方喬集中精神，強迫自己的視線不要飄向晏子誠所在的位置，揚拍，蓄勢待發。

——「男子組籃球比賽即將開始，請運動員到檢錄處檢錄。」

——「男子組籃球比賽即將開始，請運動員到檢錄處檢錄。」

生硬的廣播聲重複了兩遍，方喬心裡一沉，揮拍的右手微顫，飛出去的羽毛球頓時失去了原本的準頭。

裁判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比了個手勢，「發球違例。」

方喬的球沒有發進對手的接發球區，這是一個低級錯誤，也難怪裁判會驚訝了。發球違例，本局自動判負，發球權轉交給對手。方喬往晏子誠那邊瞥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發現那裡早就沒有人影了。他臉色陰沉下來，並沒有理會裁判的連聲催促，只是定定的看著場邊空蕩盪的長凳，神情複雜。

晏子誠並沒有離開體育館，他只是去了籃球場那邊。

檢錄廣播響起的時候，他就看到楊澤在體育館的另一頭跟他招手了。楊澤個頭兒高，就算離得老遠，也還是很出挑，晏子誠大致一掃，就確定了對方的位置，當下也顧不上方喬這邊了，直接往籃球場那邊跑。

「阿澤，加油啊！」像以前的無數次比賽一樣，晏子誠笑著與楊澤擊掌。

「放心吧。」楊澤胸有成竹，豪邁的拍拍他的肩膀，「有我在，絕對沒問題。」

楊澤的這場比賽打得無比激烈，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票觀眾，女生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男生的叫好聲也是如同海浪，一次高過一次。楊澤雖然很有實力，但是畢竟不長碰球了，手上腳上的有些生疏，打起來也不怎麼順利。晏子誠站在場邊給他加油，看的心驚肉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緊張。

一個半小時之後，這場拉鋸戰終於結束，楊澤他們隊以微弱的優勢贏得了比賽。

晏子誠興奮非常，楊澤帥氣的動作和矯捷的身手一直都在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的心臟以超出尋常的速率跳動著，臉上也泛起了激動的紅暈。

楊澤正在與隊友擁抱，共同分享成功的喜悅，晏子誠笑著站在一邊，並沒有上前打擾，心裡盤算著待會去哪裡吃飯。

這是他和楊澤的默契，籃球賽結束之後，他們兩個人總是會一起下館子，贏了的話就幹杯慶祝，輸了的話也不要緊，照樣喝酒，排解鬱悶。

要不就去那家川菜館吧……辣的開胃，吃著也暖和……

「師哥！」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嗓音傳來，打斷了晏子誠的思緒。

說話的是個女生，一套很修身的短風衣，襯托出了她苗條挺拔的身材，俏麗的短髮隨著她的走動飄逸的跳動著，眉眼清秀，笑起來自然的帶出一種青春的俏皮，聲音也很好聽，像是清清涼涼的溪水，幹凈澄澈。

女生喊了一聲「師哥」之後，就徑直向著楊澤去了。晏子誠打量著她，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太陽穴一陣陣抽痛起來。

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他看到楊澤高興地笑了，從一群男生里費力的擠出來，一臉殷勤的湊到女生面前。

他聽到楊澤帶著討好的開口，聲音放得很輕柔，爽快地對那個陌生的女生說：「師妹，你來了啊，晚上想吃什麼，儘管說，師哥請你！」

他看見那個女生不好意思的說了什麼，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

他聽見那群男生髮出的響徹了整個體育館的口哨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場面一時熱烈到了極致，楊澤贏了比賽，又約到了美人，盡得全場的艷羨，一臉的志得意滿。

晏子誠知道自己應該趕快融入周圍歡呼雀躍的氣氛，也知道自己應該趕快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走上前拍拍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肩膀，慶祝他孤單了這麼多年之後，終於得以擺脫「單身狗」這個苦逼的稱號，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傻愣愣的站在一邊，一臉難以置信的震驚的表情，尷尬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心一點點向下沉，也一點點變得冰冷。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虛假的夢，夢裡面，他為了自己可笑的暗戀累死累活，追著一個人的腳步走了數千個日夜，膽小的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要，還一昧的欺騙自己，騙自己還有未來，而未來的前面，也仍然還有未來，一切都不用著急……

但是這個夢，卻在最突兀的時間，以最突兀的方式終結了。

沒有未來了，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楊澤會找到他喜歡的女孩，會和她牽手，擁抱，結婚，做/愛，生子。而他，一輩子都只能是對方的好朋友。

這一段蒼白虛無的暗戀，從頭到尾，都只與他一個人相關。

正處在人群中心的楊澤眼神一掃，突然注意到了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晏子誠，他想到對方糟糕的身體，心裡一沉，就想過來查看，但是無奈周圍全是人，他一時半會兒擠不出去，只能幹著急。

晏子誠心裡難受，發覺楊澤看過來，下意識地就想偏頭避開，就在這時，旁邊突然伸出來一隻溫暖幹燥的手掌，拉住了他的胳膊，一個用力，就把他拽出了人群。

把他從亂七八糟的混亂中帶出來的人，是方喬。

男生背對著他，一聲不吭的拽著他的胳膊往前走。晏子誠還沒有從之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只能被動的順著他的力道，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面。

直到方喬猛地停下了腳步，晏子誠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宿舍樓底下。

「別，我不回宿舍！」察覺到方喬想讓自己進樓的意圖，晏子誠掙了一下，下意識地抗拒。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最不能去的地方就是宿舍，那裡面滿滿的都是和楊澤有關的東西和回憶，隨便哪一個出現在他眼前，都會讓他心痛。

「……那你要去哪裡？」方喬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詢問。

情緒不穩的晏子誠並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與平常相比，方喬此時的嗓音更加低沉，像是正苦苦壓抑著什麼情緒似的，在胸腔里翻滾著共鳴，顯得更加性感。

「……去冷零。」晏子誠發了會愣，最後垂下頭說。

冷零，是Ｘ大附近一家很有名的靜吧，因為面對的主要消費群體是大學生，所以裝修的比較有格調，也沒有什麼吵鬧的歌舞，很適合喜歡安靜的人，因此成了晏子誠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從宿舍到冷零大概有十多分鐘的路程，晏子誠走在方喬旁邊，一路無話。情緒這種東西，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晏子誠走著走著，心裡積聚著的難過和心痛漸漸消下去了，隨之湧上來的，就是強烈的惱火和不甘——

老子他媽的喜歡楊澤喜歡了六七年了，憑什麼一個半路上殺出來的小丫頭片子，這麼輕鬆簡單的就把人給搶走了！就他媽因為老子不是個姑娘，因為老子沒有胸嗎！

懷著這樣的心情衝到冷零門口的晏子誠，粗魯地一把推開了酒吧大門，熟門熟路的找到位置坐下，也不理會跟在後面進來的方喬，一張口，就噼里啪啦的點了好幾種酒。

「點這麼多，你會喝醉的。」方喬坐到他對面，不贊同的皺眉。

「我就是想喝醉，關你屁事？」晏子誠心情不好，整個人就像個一點就著的爆仗，出口沒好話，直接把方喬頂了回去。

方喬呼吸一滯，臉色當即就不太好看。他只是出於關心，誰料晏子誠出口就這麼嗆人？他本來就因為晏子誠在賽點的時候不告而別而滿腹不悅，再一想到對方此時的傷心難過和惱火失意，全都是為了那個楊澤，和他屁大點關係都沒有，心裡就更加窩火，索性不說話了，只坐在一邊抱臂看著。

晏子誠看他沒動靜了，也就權當他不存在，點的酒一一端上桌之後，就旁若無人的喝了起來。他酒量不好，幾種高度酒摻在一起喝，不一會兒就半醉了，方喬冷眼旁觀，全然沒有制止的意思。對方心情不好，這種時候上前勸阻，不僅討不了好，還會給自己添堵，還不如等他喝多了睡過去，到時候直接把人拖走便是。

只不過，方喬沒有料到，晏子誠的這次喝醉，和與他一起時的那次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